胡世安彻底蔫了。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在椅子上。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我……我错了……”
胡世安的声音干涩沙哑。
“罗先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不干了，这生意我不做了！”
“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胡家上下老小吧！”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
什么秘法，什么白糖，什么泼天的富贵，都见鬼去吧！
跟满门抄斩比起来，那些算个屁！
罗深看着他这副样子，慢悠悠地放下了茶杯。
“胡掌柜。”
“现在才说不干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罗深的话很轻，却让胡世安的心脏猛地一抽。
“我……我……”
胡世安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啊，晚了。
他己经知道了燕王朱棣在宣府私设仓库，囤积巨量白糖的秘密。
这个秘密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
罗深怎么可能放一个知道秘密，还心怀怨恨的人离开？
胡世安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钱！
对，钱！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求生的渴望。
“罗先生！钱！我给钱！”
“这批白糖我认了！但是我……我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您看，用大明宝钞来抵，行不行？”
胡世安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算计。
大明宝钞。
这玩意儿是太祖爷朱元璋那时候发行的纸币。
官价定的是一贯宝钞兑换一千文铜钱，或是一两白银。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朝廷只发不收，这宝钞早就贬值得不成样子了。
在民间，一贯宝钞能换个几百文，都得看人脸色。
要是能按照官价，哪怕是打个对折，把这笔账给平了，他胡家也算是逃过一劫。
罗深闻言，挑了挑眉。
他看着胡世安，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耍小聪明的孩子。
“胡掌柜，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罗深食指轻轻敲着桌面。
“用宝钞付账，可以。”
胡世安眼睛一亮！
有门儿！
然而，罗深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回了原型。
“不过，得按市价来。”
“现在宣府市面上，一贯宝钞，能换六百文钱。我就按这个价给你算。”
“童叟无欺。”
胡世安的脸色瞬间垮了下去。
按市价？
那跟首接付现银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还要亏进去运送那些废纸的力气钱！
“胡掌柜，你别觉得亏了。”
罗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给他上了一课。
“太祖爷当年发行宝钞，是国库没钱，没办法的办法。”
“可这玩意儿，它就是纸啊。”
“朝廷印得，民间印不得。朝廷说它值一千文，它就值一千文？”
“老百姓又不傻。”
“这东西只会越来越不值钱，不出几年，我看拿来擦屁股都嫌硬。”
“我今天肯按六百文收你的，己经是看在咱们未来合作的情分上了。”
“你这是在及时止损，懂吗？”
一番话，说得胡世安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在这位罗先生面前，所有的算计，都像个笑话。
对方不仅手腕狠辣，连这经济之道，都看得比他还要透彻。
他彻底没了脾气。
“好……就按罗先生说的办。”
胡世安有气无力地应道。
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要命的谈判，赶紧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书房。
“那……罗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深闻言，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胡掌柜随时可以走啊。”
“你看，门就在那里，我又没锁。”
“咱们是谈生意，你情我愿，又不是搞绑票，我拦着你做什么？”
这话说得胡世安一愣。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
对啊，他随时可以走。
可他敢吗？
他不敢。
就在胡世安以为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罗深又开口了。
“胡掌柜，别急着走嘛。”
“为了咱们未来的长期合作，为了增进彼此的信任。”
“我还有个小小的建议。”
胡世安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罗深。
只听罗深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说道。
“胡掌柜家里，公子众多吧？”
“不如，挑一个最聪明伶俐的，送到北平去。”
“燕王殿下爱才，最喜欢提携后辈了。
让令公子去燕王府伴读，开阔开阔眼界，对他的前程也是大有裨益嘛。”
伴读？
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这他妈不就是送人质吗！
胡世安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猛地站了起来，怒视着罗深。
然而，对上罗深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满腔的怒火，又被一盆冷水浇得干干净净。
他想起了刚才那诛心的话语。
想起了那无色无味的西域毒药。
想起了建文帝那多疑的性子。
罗深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大家都是为了燕王殿下办事，得拧成一股绳才行。”
“万一将来有什么误会，闹得不愉快，
搞什么‘九族消消乐’，那多伤和气啊，你说对不对？”
九族消消乐。
这五个字，带着一股子戏谑，
却比世上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让胡世安感到寒冷。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今天他不答应，就走不出这个门。
就算走出了这个门，明天南京的锦衣卫就会敲开他胡家的大门。
更何况，把儿子送到北平，送到燕王府……
胡世安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让他浑身颤抖的念头。
燕王，要反！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私自囤积战略物资，在军镇里建仓，拉拢自己这样的皇商……
桩桩件件，都指向了那个大逆不道的方向！
而他胡家，现在被强行绑上了燕王的战车！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生意了。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或许能换来从龙之功，家族更上一层楼。
赌输了……
就是万劫不复！
胡世安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愤怒、恐惧、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绝望。
他无力地坐了回去，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
“我……知道了。”
罗深满意地点了点头。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把钱筹齐，顺便把令公子送到北平去。”
他站起身，走到胡世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掌柜，好好干。”
“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燕王殿下失望。”
罗深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息说道。
“毕竟，你要是让燕王殿下失望了……”
“南京那位皇上，恐怕……也会对你很失望的。”
胡世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能在罗深的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
他只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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