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里，死气沉沉。
南军的俘虏们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麻木得像一群行尸走肉。
战败的耻辱，对未知的恐惧，将他们最后一丝精气神都抽干了。
他们就像秋后的蚂蚱，等着被人一脚踩死，或者被寒霜冻毙。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孙继功带着几个精壮的亲兵，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像那些审讯官一样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子，
只是静静地站在俘虏们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颓丧的脸。
俘虏营里压抑的空气，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大头兵时的日子。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对明天不抱任何希望。
首到他遇到了王爷。
孙继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开口。
“都抬起头来！”
俘虏们迟钝地动了动，稀稀拉拉地抬眼看他。
“老子，燕山右卫百户，孙继功！”
他自报家门，声音铿锵有力。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点了几个人名。
“李西狗！”
“王麻子！”
“陈老三！”
被点到名字的人浑身一颤，面如死灰，以为是要拉他们出去砍头。
孙继功看着他们那怂样，嘴角撇了撇。
“看你们那点出息！”
“老子今天来，不是来审你们，更不是来杀你们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来告诉你们，怎么跟着我们燕王，有地种，有钱拿，有他娘的尊严！”
一句话，让整个俘虏营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尊严？
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了。
奢侈到他们几乎己经忘了是什么意思。
一个胆子稍大的俘虏，忍不住小声嘀咕。
“吹牛吧……当兵的，哪来的尊严……”
孙继功耳朵尖，听见了。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说得好！”
他指着那个俘虏。
“你叫什么名字？”
那俘虏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
“小……小人叫张三……”
“张三是吧？”
孙继功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你觉得老子生下来就是百户？”
他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条狰狞的伤疤，从手腕一首延伸到胳膊肘。
“看到没？当年跟鞑子拼命留下的。”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老子跟你们一样，也是从大头兵干起来的！也是军户出身！”
这话，让周围的俘虏们骚动起来。
他们看孙继功的眼神，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好奇。
“你们吃的苦，老子都吃过！你们受的鸟气，老子也他娘的受过！”
孙继功的声音里带上了怒火，不是冲着俘虏，而是冲着别的东西。
“我爹，我爷爷，都是给大明朝卖命的兵！”
“传到我手上，家里还剩下五亩军田，那就是我全家的命根子！”
“可结果呢？”
孙继功猛地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们那个天杀的千户，他儿子看上了我家的地！
就因为他家的祖坟边上缺了块地方！”
“一句话，就把我家的地给划走了！”
“老子不服啊！我去找他理论！我说军田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抢！”
“你们猜怎么着？”
孙继功环视众人，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老子被吊起来，活活打断了一条腿！还在马厩里掏了三个月的马粪！”
“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说你一个贱皮子的军户，
也配跟老子讲规矩？老子就是规矩！”
这番话，瞬间点燃了整个战俘营的干柴。
“俺也一样！”
一个角落里，一个汉子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
“俺家的田，被卫所的指挥使大人拿去给他小妾家盖宅子了！
俺爹去要，被打个半死！”
“我们那个百户，吃了我们一半的军饷！
剩下的那一半，还他娘的全是发霉的陈米！”
“军饷？我们他妈的连军饷的影子都没见过！
平日里不光要操练，还得给长官家里当长工！种地，盖房，喂猪！什么都干！”
“我们连狗都不如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时间，整个战俘营炸开了锅。
哭喊声，咒骂声，控诉声，此起彼伏。
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孙继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们。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等他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孙继功才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平静。
“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会这样？”
“想当年，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咱们当兵的是什么光景？”
“那时候，谁敢动咱们军户的田？谁敢克扣咱们的粮饷？那是掉脑袋的大罪！”
“可现在呢？”
孙继功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到了建文那小子手上，他都用了些什么人？方孝孺？黄子澄？”
“一群就知道之乎者也的酸腐书生！”
“他们懂个屁的军户疾苦！他们只会坐在京城里，就削藩！就改制！”
“他们把咱们这些在边疆用命换来的安稳，当成了儿戏！”
“他们把太祖爷留下的规矩，全都他娘的给扔了！”
俘虏们沉默了。
孙继功的话，戳中了他们心里最痛的地方。
是啊。
为什么日子越过越糟？
原来根子，在朝廷，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又愤怒又绝望的神情，孙继功知道，火候到了。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燕王爷，不一样！”
“王爷举兵靖难，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
是为了清君侧，是为了恢复太祖爷的规矩！”
“是为了咱们这些被他们当成牲口，踩在泥里的大头兵，讨一个公道！”
“王爷有令！”
孙继功的声音，在每个俘虏耳边回响。
“燕王府治下，所有卫所的土地，要重新丈量！
明明白白地登记到每一户的名下！谁的是谁的，清清楚楚！”
“地里打出来的粮食，你们自己留七成！剩下的三成才上交！
这七成粮，天王老子来了也抢不走！”
“所有的军田，永远不准买卖！这是咱们军户的根，是咱们子子孙孙的饭碗！
谁敢动，就是跟咱们所有军户为敌！”
俘虏们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孙继功，生怕自己漏听了一个字。
分田地？
还能留下七成的粮食？
这……这是真的吗？
孙继功看着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心动了。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还有！”
“只要你们肯拿起刀，跟着王爷干！上了战场，立了军功！”
“不光给你们升官！给你们发赏钱！”
“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子子孙孙，都可以减免赋税！”
“你们自己说！”
孙继功指着他们吼道。
“一边，是给那个狗屁朝廷当炮灰，
死了连个响儿都没有，家里的妻儿老小继续被人欺负！”
“一边，是跟着咱们燕王，
分田分地，博一个封妻荫子，搏一个光明正大的前程！”
“你们他妈的，怎么选！”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
“老子干了！”
那个叫张三的俘虏，第一个跳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不就是一条命吗！给谁卖不是卖！”
“老子给燕王卖！”
“说得对！给燕王卖命，值！”
“跟着王爷干！分田地！”
“干他娘的！”
人群彻底沸腾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振臂高呼。
“燕王万岁！”
“燕王万岁！”
“燕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冲破了战俘营的屋顶。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激动到扭曲的脸，孙继功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先生的计策。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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