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和刘彩娟最终没能立刻达成目的，主要是林凡那双赤红的眼睛看得他们心底发毛，那眼神不像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有的，里面翻滚的东西太过骇人。他们撂下几句“不识好歹”、“好好想想”的狠话，像是为了找回场子般重重摔门而去。
沉重的关门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震得林凡耳膜嗡嗡作响。他僵立在客厅中央，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悲凉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
陌生的记忆和原有的记忆还在缓慢融合，带来阵阵针扎似的头痛，父母牺牲的噩耗和刚刚发生的龌龊交织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踉跄着走到沙发边，颓然坐下。沙发上似乎还残留着父亲常用的药油味道和母亲喜欢的淡淡洗衣液清香，这微弱的气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不停地流。
为了照片里那对温和的警察夫妇，为了那个寒窗苦读却遭遇不公的原主，也为了莫名其妙被抛到这个陌生世界、首面这一切丑陋的自己。
这一晚，林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或许根本就没睡踏实。梦里光怪陆离，有键盘敲击声，有爆炸和枪响，有父母模糊的笑容，还有叔叔婶婶那张不断放大的、贪婪冷笑的脸。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晃得他眼睛生疼。头痛欲裂，嗓子干得冒火。
敲门声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力道。
林凡揉着额角，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林建国和刘彩娟，两人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但脸上的表情和昨天如出一辙——虚伪的关切下藏着迫不及待的算计。
“小凡，刚起啊？年轻人就是贪睡。”刘彩娟不等邀请，就侧身挤了进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客厅里扫视，“这屋子得好好收拾收拾，死过人的地方，晦气重，影响运势。”
林建国跟进来，手里还拎着几个包子塑料袋，放在桌上：“还没吃早饭吧？给你带了点。一会儿啊，跟我们出去一趟。”
林凡声音沙哑：“去哪？”
“去民政局啊，还能去哪？”林建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爸妈的抚恤金手续得赶紧办下来。这钱放你一个孩子手里像什么话？叔叔婶婶这是为你好，先帮你保管着，等你以后成年了，娶媳妇买房子，再给你。”
又是这套说辞。林凡心里冷笑，胃里却因为饥饿和心理上的恶心一阵抽搐。他看着桌上那袋包子，丝毫食欲都没有。
“我不饿。手续我自己可以去办。”林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自己去？你知道要带什么材料吗？你知道找哪个窗口吗？你知道流程怎么走吗？”刘彩娟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别逞强了，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到时候跑冤枉路，耽误的是正事。”
林建国拍拍林凡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行了，听叔叔的。赶紧洗把脸，换身衣服，我们这就过去。早点办完，大家都安心。”
安心？是你们早点拿到钱好安心吧？林凡心里明镜似的，但他现在孤立无援，身体虚弱，记忆融合带来的不适感还未完全消退，硬碰硬显然吃亏。他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暂时拗不过他们，只能暂时隐忍。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转身走向卫生间。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昏沉。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和阴郁的脸，暗暗握紧了拳头。
民政局里人不少，空气混浊。排队、取号、等待。林建国和刘彩娟一左一右“陪着”林凡，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核查材料，盖章，录入信息。
整个过程，林建国表现得异常积极，抢着回答工作人员的问题，把所有需要签字的表格都先接过去，指着签字栏对林凡说：“小凡，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签上你的名字。”
林凡拿起笔，手指有些僵硬。他看了一眼表格上“抚恤金领取人”和“指定拨付账户”等字样，心里猛地一沉。那账户信息，显然是林建国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陌生的卡号。
“这个账户……”林凡迟疑地开口。
“哦，这是我的卡。”林建国立刻打断他，脸上堆着笑，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一股理所当然，“不是说了嘛，先放叔叔这里帮你保管。你年纪小，拿着这么大笔钱不安全，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或者乱花了，对不起你爸妈的在天之灵啊。”
旁边的刘彩娟也帮腔：“就是，小孩子哪会管钱？你叔叔这是为你着想。快签吧，别耽误后面的人。”
工作人员抬头瞥了他们一眼，似乎对这种家庭内部的事情见怪不怪，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收款账户确定是这张卡吗？一旦确认，钱就首接打到这个账户了。”
“确定确定！”林建国连忙点头哈腰。
林凡拿着笔，感觉那支笔有千斤重。父母的卖命钱，就要这样轻而易举地流入别人的口袋？他看着叔叔婶婶那急切又隐含威胁的眼神，知道此刻反抗，他们绝对会当场翻脸，甚至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自己势单力薄……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最终，还是在指定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是在心上划了一刀。
看到林凡签完字，林建国和刘彩娟对视一眼，脸上瞬间绽放出抑制不住的喜悦和贪婪，虽然很快又被他们强行压了下去。
手续办完，走出民政局大门，阳光刺眼。林建国心情大好，掏出一根烟点上，吐了个烟圈：“行了，这事总算办妥了。小凡啊，以后就安心跟着叔叔婶婶过。”
刘彩娟则己经开始盘算：“这钱啊，得存个定期，利息高一点。以后家里换个大点的电视，你那弟弟也吵着要新电脑好久了……”
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这笔钱的用途，仿佛那己经是他们的所有物，完全忘了身边还站着这笔钱真正的主人。
林凡跟在后面，沉默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耳朵里。他看着前方那两个兴高采烈的背影，看着阳光下他们那几乎不加掩饰的丑恶嘴脸，一股冰冷的、坚定的东西，在他破碎的心底慢慢凝聚。
拿走的，总有一天，要你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刺目的太阳，将那份屈辱和仇恨，深深地埋进了眼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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