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毒物实验室里，林倩正用高效液相色谱仪分析那支沾着河豚毒素的修复笔。针尖残留的淡黄色液体在色谱柱里缓慢分离，屏幕上的峰形图谱像串歪歪扭扭的糖葫芦。她盯着其中一个尖锐的峰值，与顾正明胃容物里的毒素成分完全匹配，保留时间精确到0.02分钟。
“林姐，修复笔的木质笔杆上提取到两枚指纹。”小吴举着放大镜凑过来，镜片反射着仪器的蓝光，“一枚是沈瑶的，另一枚……比对结果出来了，是李伟的。”
林倩的指尖在笔杆雕花处停顿。那是朵缠枝莲纹样，刻痕里嵌着点赭红色粉末，在显微镜下显出不规则的晶体结构，是老银朱颜料，和案发现场的样本同源。“李伟碰过这支笔。”她用镊子夹起笔帽，内侧贴着块褪色的红绸，“这绸子是昆曲戏服里的衬里料，沈瑶肯定用它包裹过毒笔。”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得玻璃噼啪作响。林倩想起昨天江辰在剧团仓库拍到的照片：沈瑶的工作台抽屉里，堆着十几块裁剪过的红绸碎片，边缘都沾着相似的银朱粉末。“她故意把毒笔伪装成修复工具。”她突然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实验台，带倒了装着蜈蚣毒液的试管，“快，检测这些红绸碎片的DNA，说不定有顾正明的皮肤组织！”
实验室的门被撞开时，江辰浑身淌着水冲进来，警服上的水滴在地板上汇成小水洼。他把一份湿漉漉的档案拍在桌上：“查到了！沈瑶的女儿沈念在英国学艺术史，三个月前突然退学，现在下落不明。”他抓起桌上的纸巾擦脸，指缝间漏下的水珠打在档案照片上，个梳着马尾辫的姑娘，眉眼像极了沈瑶，“赵松涛的儿子赵磊，上个月给伦敦的一个匿名账户转了五十万，收款地址是家私人疗养院。”
林倩的目光落在色谱仪的终图谱上。河豚毒素的峰值旁，还有个微弱的异常峰，像是被强行挤压的月牙。她突然想起沈瑶工作室里那瓶标着“松节油”的瓶子，里面的液体分层明显，下层沉着点絮状物。“江辰，沈瑶的女儿是不是对什么过敏？”
“档案里写着青霉素过敏。”江辰的眉毛拧成疙瘩，“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看这个异常峰。”林倩指着屏幕，“是青霉素降解物，河豚毒素里掺了青霉素。沈瑶知道顾正明有哮喘，常用青霉素类药物，她故意加这个，就是为了让毒素发作时引发过敏性休克，加速死亡。”她顿了顿，声音发紧，“但她更清楚，对青霉素过敏的人接触这个，会立刻毙命，这五十万，根本不是学费。”
江辰的手机在这时炸响，技术队小张的声音劈了叉：“江队！沈瑶跑了！她工作室的保险柜被撬开，里面的老颜料和修复工具全没了，只留下本女儿的日记！”
林倩抓起解剖刀冲出实验室，白大褂在走廊里扫过一排试剂瓶。江辰追上她时，正撞见她在电梯口翻沈瑶的档案，照片上姑娘脖子上挂着的银锁晃得刺眼，那锁的纹样，和顾正明指甲缝里的银线绣法一模一样。“她女儿的银锁，是沈瑶亲手绣的盘金绣。”林倩的声音带着颤抖，“赵松涛用这孩子要挟她，她才会在毒笔上留李伟的指纹。”
电梯门开的瞬间，江辰拽住她的手腕。林倩低头看见他虎口的旧伤又裂开了，血珠渗过创可贴，滴在她的白大褂上，像朵迅速晕开的红梅。“我让李队带人去车站堵，你留在这里等红绸的DNA结果。”他的拇指着她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昨天争执时碰在实验台角的，“别逞能，嗯？”
林倩甩开他的手按下关门键，白大褂的袖口扫过他的警号。“沈瑶不会跑远。”她看着电梯壁映出的自己，眼底泛着血丝，“她女儿的日记里肯定写着见面地点，你去她工作室，重点找带银锁照片的那页。”
电梯下降时，林倩对着镜面整理口罩，突然发现领口别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江辰早上偷偷塞给她的，说“外婆的树该结果了”。她想起外婆总说，昆曲演员的水袖里藏着三种东西：胭脂、眼泪，还有放不下的牵挂。现在沈瑶的水袖里，藏着的却是用女儿换来的毒药。
沈瑶的工作室藏在老城区的香椿巷深处，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瑶光阁”。江辰推开门时，霉味混着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墙上挂满的戏服残片在穿堂风里摇晃，像排吊死的蝴蝶。
“江队，日记在这儿！”小张举着本粉色封皮的本子，塑料书脊上还贴着卡通贴纸，“夹在《昆剧服饰修复大全》里，第37页有折角。”
江辰接过日记时，指尖触到页边的泪痕，晕开的墨水把“妈妈”两个字泡成了模糊的蓝团。7月15日那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银锁，旁边写着：“妈妈说锁里藏着外婆的头发，等我回来就教我盘金绣。”下面还有行用红笔描的小字：“疗养院的护士说，爸爸的老朋友会来看我，带我去看真正的昆曲。”
“爸爸的老朋友？”江辰的指尖叩着桌面，突然注意到日记里夹着张火车票存根，昨天去邻市的，终点站是“梧桐镇”。他想起赵松涛的籍贯就是梧桐镇，那里有个废弃的昆曲戏楼，上个月刚被赵磊的公司买下。
工作台的抽屉里塞着件没绣完的戏服，银线在黑色缎面上盘出半只壁虎的尾巴。江辰用戴手套的手指挑起线头，发现银线的末端沾着点白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是赵松涛常用的那种加了蜂蜡的松香。
“江队你看这个！”技术队的小李举着紫外线灯照向墙角，水泥地上显出片淡绿色的荧光，“是荧光剂，和顾正明勒头带上的一致！”
江辰蹲下身，荧光勾勒出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头部位置有摊深色的印记，边缘还留着半截戏靴的纹路。“这里才是毒笔第一次接触顾正明的地方。”他用尺子量着印记到门口的距离，“沈瑶在这里给顾正明演示修复手法，故意用毒笔戳了他的手背，再把笔塞给李伟，让他在排练时补第二下。”
巷口突然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江辰冲到窗边，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往门里探头，竹篮里装着捆新鲜的艾草。“你是沈丫头的朋友？”老太太的牙快掉光了，说话漏着风，“她今早来买艾草，说要去梧桐镇给女儿驱虫，还说……要去戏楼烧件旧戏服。”
江辰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倩的声音带着喘息：“红绸碎片的DNA出来了，有顾正明的皮肤组织！还有，沈瑶的女儿根本不在疗养院，赵磊给的是家精神病院的地址，那孩子三个月前就被转移了！”
“我知道她在哪了。”江辰盯着日记里的银锁图案，突然想起顾正明眉心的朱砂痣，那位置，正好是银锁挂在脖子上的高度，“沈瑶要去梧桐镇的戏楼，用毒笔换女儿。”他抓起对讲机吼道，“全体集合！去梧桐镇老戏楼，注意隐蔽，沈瑶手里可能有凶器！”
发动警车时，江辰瞥见副驾座上的保温桶，是林倩早上塞给他的，里面装着绿豆汤，现在还温着。他想起昨晚她趴在实验室桌上睡着的样子，白大褂上别着的银杏叶被呼吸吹得轻轻颤动。后视镜里，香椿巷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半开的抽屉里，那半只壁虎绣品正对着他，像只窥视的眼睛。
梧桐镇的老戏楼藏在片竹林后面，灰瓦上长满了瓦松，飞檐下的风铃早就锈成了疙瘩。江辰带着队员摸到后台时，正撞见沈瑶在点火，件黑色戏服被扔在戏台中央，火苗舔着绣着蜈蚣纹样的下摆，腾起股刺鼻的烟。
“别动！警察！”江辰举着枪冲出去时，沈瑶突然转身，手里的修复笔对准自己的脖子，针尖闪着冷光。
“让他们都退出去！”她的声音劈了叉，发梢还沾着草屑，“不然我就死在这儿，你们永远别想知道孩子在哪！”
戏台两侧的包厢里突然传来响动。江辰眼角的余光瞥见个小小的身影，正从雕花窗棂后缩回脑袋，银锁在月光下闪了下，是沈瑶的女儿，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
“赵松涛没告诉你吧？”江辰慢慢放下枪，靴底踩在烧焦的戏服碎片上，发出脆响，“你女儿对青霉素过敏，可你给顾正明用的毒笔里，就掺了青霉素。”他从证物袋里掏出那支笔，“你就不怕赵松涛拿这支笔对付她？”
沈瑶的手抖了抖，针尖离皮肤更近了。“他说只要杀了顾正明，就放我们走……”她的眼泪突然涌出来，砸在戏服的灰烬里，“那老东西骗我！他说顾正明二十年前偷换了舞台的木料，害死他爹，还伪造证据害我爹坐牢，我只要杀了他，就能拿到翻案的材料……”
“什么材料？”江辰往前挪了半步，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银朱粉末，和案发现场瓷盒里的成分一致，“是1920年的那批老颜料对不对？顾正明用那些颜料伪造证据，赵松涛一首藏着剩下的，想等你杀了人，再用颜料嫁祸你，自己拿着证据去翻案！”
戏台中央的火堆突然噼啪作响，块没烧透的布片卷了起来，露出里面缝着的纸片。江辰眼疾手快地用枪挑过来，是张泛黄的领料单，上面写着“民国九年六月，辰砂三十斤，亚麻籽油五斤”，签名处是赵松涛父亲的名字，旁边还有个模糊的指印，经林倩之前的技术比对，与顾正明的指印吻合。
“这才是真相。”江辰把领料单展开，火光在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当年是赵松涛的父亲偷换了舞台木料，顾正明发现后用老颜料威胁他，两人合谋伪造了事故现场。你爹只是替罪羊，赵松涛恨顾正明，不是因为杀父之仇，是因为顾正明一首拿这件事要挟他！”
沈瑶的笔“当啷”掉在地上。她踉跄着扑向火堆，从灰烬里扒出个烧变形的银盒，里面装着半管老颜料，标签上的字迹被火燎得发黑：“承古班1920”。“我爹说过，这批颜料里掺了雄黄，能验出年份……”她的指甲抠进颜料管，红粉嵌进肉里，“我只是想让他瞑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台突然传来木板断裂的声响。江辰转身时，看见赵松涛举着根戏杆冲出来，杆头镶着的铜包头闪着寒光。“你这个贱人！坏我好事！”老头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戏杆首戳沈瑶的后背，“那批颜料是我的！翻案的该是我赵家！”
江辰扑过去时，戏杆擦着沈瑶的肩膀砸在戏台柱上，震落的灰尘迷了他的眼。混乱中，他听见沈瑶女儿的哭喊，看见沈瑶扑过去抱住孩子，还看见赵松涛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嘴里倒着什么，是银朱粉末，他想畏罪自杀。
“别碰！”江辰踹飞瓷瓶的瞬间，林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举着个检测盒冲进来说：“银朱里掺了砒霜！是赵磊加的，他怕你说出生物公司的事！”
赵松涛瘫坐在地，看着撒了一地的红粉，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戏楼里撞出回声：“我守了二十年的颜料……原来早就被那畜生换了……”
法医中心的解剖室凌晨三点还亮着灯。林倩正在给顾正明的尸体做最后的缝合，针线穿过皮肤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江辰靠在观察窗上，手里转着那支毒笔，笔杆上的缠枝莲花纹被得发亮。
“李伟招了，”他的声音带着疲惫，“沈瑶给的五万块确实是封口费，但他不知道笔里有毒，以为只是让顾正明出点疹子。”他顿了顿，看着林倩缝合的动作，“赵松涛的儿子赵磊，不仅生产毒素，还在暗网卖‘颜料杀人配方’，顾正明其实是他的老客户，买过蟾酥毒用来对付商业对手。”
林倩打好最后一个结，把针线扔进消毒盘。她摘下手套，指尖在顾正明眉心的缝合处轻轻按了按：“他的哮喘药里有青霉素，沈瑶在毒笔里加的剂量，刚好能引发过敏但不致死，真正致命的是赵磊的蜈蚣毒液，混合银朱里的砷，形成了新的神经毒素。”她转身时，白大褂扫过江辰的胳膊，“沈瑶的女儿没事，就是受了惊吓，己经送回英国了。”
江辰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绸包着的东西，递过来时绸子边角还在滴水。“沈瑶让我交给你的，”他的指尖有点凉，“说是你外婆的东西。”
林倩解开红绸时，心跳漏了一拍。是枚银锁，锁身上的盘金绣己经发黑，但壁虎纹样的针脚，和她外婆相册里那枚一模一样。锁里面塞着张纸条，是外婆的字迹：“瑶瑶父冤，非顾所害，颜料为证，留待清明。”
“原来外婆早就知道真相。”林倩把银锁贴在胸口，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她把证据留给沈瑶的母亲，可惜没来得及说就去世了。”
江辰走过来，从背后圈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发顶。解剖台的灯光在他们身上投下狭长的影子，像幅被拉长的画。“都结束了。”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明天去吃火锅，特辣锅底，加两份毛肚。”
林倩转过身，看见他警服第二颗纽扣又松了线，上次吵架时被她扯的。她伸手把线头系好，指尖触到他皮肤的温度：“以后不许再穿这件出任务，纽扣掉了会被嫌疑人笑话。”
“遵命林法医。”江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不过说真的，昆曲确实挺有意思，等有空了，我们去看场《牡丹亭》？”
林倩的耳尖有点烫。她想起外婆总说，最好的戏不是演出来的，是藏在眉眼间的。就像她和江辰，不用多说什么，就知道对方藏在专业面具后的牵挂。解剖室的仪器还在低鸣，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落在银锁上，壁虎的眼睛在光里闪着，像两颗醒着的星。
凌晨五点，江辰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吵醒。他接起时，林倩正趴在他的肩头打盹，睫毛上还沾着点银朱粉末。“什么？赵松涛在看守所里出事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醒的林倩迷迷糊糊地抬头，看见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好，我们马上到！”
“怎么了？”林倩揉着眼睛坐起来，白大褂滑落的瞬间，露出锁骨处的朱砂痣，和顾正明眉心的位置，正好重合。
江辰的指尖在银锁上掐出红痕。他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声音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石头：“赵松涛死了，死状和顾正明一样，蜷着腿，伸着胳膊，像条蜈蚣。”
解剖室的冷气突然变得刺骨。林倩抓过解剖刀，刀身在晨光里晃出冷光，照亮了操作台上没收拾的银朱样本，那红粉在玻璃皿里堆着，像摊没擦干净的血。她突然明白，这出昆剧魅影，还没到谢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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