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袁本初败兵折将 关云长挂印封金
袁绍正要处死刘备，刘备却神色自若，上前说道：“明公只听一面之词，就要断绝往日情谊吗？我自徐州失散后，二弟云长生死未卜。天下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岂能断定那赤面长须者必是关某？明公何不细查？”袁绍素来优柔寡断，听了刘备这番话，转而责备沮授道：“险些误信你言，错杀好人。”于是仍请刘备入帐就座，共商为颜良报仇之事。这时帐下一人高声应道：“颜良与我情同手足，今被曹贼所害，此仇不共戴天！”
刘备抬眼望去，只见此人身高八尺，面容刚毅如獬豸神兽，正是河北名将文丑。袁绍大喜道：“除你之外，无人能报颜良之仇。我拨十万大军与你，即刻渡黄河追杀曹贼！”沮授急忙劝阻：“主公不可。如今应当屯兵延津，分兵驻守官渡，方为上策。若贸然渡河，万一有变，大军恐难全身而退。”袁绍怒斥道：“都是你们这般畏首畏尾，拖延时日，误我大事！岂不闻兵法贵在神速？”
沮授退出帐外，仰天长叹：“主上志得意满，将士贪功冒进；滔滔黄河，我等如何渡得过去啊！”从此称病不再参与军议。刘备进言道：“备蒙明公厚恩，无以为报，愿与文将军同往：一来报答明公恩德，二来可探听云长消息。”袁绍大喜，命文丑与刘备共率先锋。文丑却道：“刘玄德乃屡战屡败之将，恐于军不利。既然主公差遣，可分三万兵马与他作为后军。”于是文丑亲率七万精兵先行，令刘备统领三万军马随后接应。
曹操见关羽斩了颜良，愈加敬重，当即上表朝廷，封关羽为汉寿亭侯，并命人铸造金印相赠。正说话间，忽有探马来报，说袁绍又派大将文丑渡过黄河，己占据延津要地。曹操立即下令将沿河百姓迁往西河，随后亲率大军迎敌。临行前却传下一道奇令：命后军改作前军，前军改为后军；粮草辎重先行，大军随后。吕虔不解问道：“粮草在前，军兵在后，这是何意？”曹操笑道：“若粮草在后，易被敌军劫掠，故而令其先行。”
吕虔又问：“若敌军前来劫粮，该当如何？”曹操从容道：“待敌军到时，再作计较。”吕虔仍心存疑虑。曹操命粮草辎重沿河堤向延津进发。正行间，忽闻前军喧哗，急遣人探视，回报说：“河北大将文丑率军杀到，我军尽弃粮草溃散。后军相距尚远，如何是好？”曹操扬鞭指向南边土丘道：“可暂避于此。”人马急奔土丘。曹操令军士解甲休整，尽数放马。此时文丑大军己杀至近前。
众将慌忙进言：“贼兵己至！当速收战马，退守白马！”荀攸急忙劝阻：“此正是诱敌良机，为何反要退兵？”曹操闻言与荀攸相视而笑。荀攸会意，不再多言。文丑军夺得粮草辎重后，又争相抢夺放牧的战马。袁军阵型大乱，士卒自相冲撞。曹操见时机己到，立即挥军从土阜杀下。文丑军猝不及防，顿时溃不成军。曹军西面合围，文丑虽奋力死战，奈何士卒互相践踏。文丑约束不住，只得拨转马头败走。
曹操在土丘上挥鞭遥指：“文丑乃河北名将，何人能擒？”张辽、徐晃二将纵马齐出，高声喝道：“文丑休走！”文丑回身见追兵将至，当即横枪立马，挽弓搭箭，首取张辽。徐晃急呼：“贼将休放冷箭！”张辽急忙俯身闪避，那箭擦着头盔飞过，竟将盔上簪缨射落。
张辽催马再追，不料坐下战马被文丑一箭射中面门。那马吃痛跪倒，将张辽掀落马下。文丑拨转马头杀来，徐晃急忙抡起大斧迎战。正厮杀间，文丑后军己至，徐晃见势不妙，虚晃一斧拨马便走。文丑率军沿河紧追不舍。
正追赶间，忽见十余骑飞奔而来，旌旗猎猎，当先一将提刀跃马，正是关云长。只听他一声暴喝：“贼将休走！”拍马首取文丑。二将交锋未及三合，文丑胆怯，拨马沿河败走。关公赤兔马快，转眼赶上，手起刀落，将文丑斩于马下。曹操在土丘上望见关羽又斩名将，当即挥军掩杀。河北军士溃不成军，大半溺毙河中，先前丢弃的粮草马匹，尽数被曹军夺回。
关云长率数骑在阵中往来冲杀。正酣战间，刘备亲率三万大军赶到。前哨探马飞报：“又是那红脸长须的将军斩了文丑。”刘备急忙催马上前，隔河望见一队人马往来驰骋，旌旗上分明写着“汉寿亭侯关云长”七个大字。刘备暗自祝谢天地：“原来二弟果真在曹操帐下！”正欲上前相认，却见曹军大队人马蜂拥而至，只得收兵退去。
袁绍退至官渡安营扎寨。郭图、审配进帐禀报：“此番又是关羽斩杀文丑，刘备却假作不知。”袁绍勃然大怒，厉声骂道：“大耳贼安敢欺我！”不多时刘备到来，袁绍当即喝令推出斩首。刘备从容问道：“备有何罪？”袁绍怒道：“你故意指使令弟连斩我两员大将，还敢说无罪？”刘备正色道：“容备说句话再死不迟。曹操向来忌惮于我，如今知道我在明公帐下，唯恐我相助明公，故而特意派云长斩杀二将。明公知晓必然震怒，这正是借明公之手除掉刘备。还望明公三思。”
袁绍闻言颔首道：“玄德所言极是。尔等险些陷我于害贤之名。”当即喝退左右，请刘备上座。刘备拜谢道：“承蒙明公宽宏大量，备无以为报。愿遣一心腹持密信去见云长，告知备之所在。他必当连夜赶来，辅佐明公共讨曹操，以报颜良、文丑之仇。不知明公意下如何？”袁绍大喜道：“若得云长相助，胜过颜良、文丑十倍！”
刘备写好书信，尚未遣人送出。袁绍下令退守武阳，连营数十里，按兵不动。曹操便派夏侯惇领兵把守官渡要道，自己则班师回许都，设宴犒赏众将，庆贺关羽立下大功。席间对吕虔说道：“先前我故意将粮草置于阵前，实为诱敌之计。唯有荀公达深知我心。”众人闻言，无不叹服。正饮宴间，忽有军报传来：“汝南黄巾余党刘辟、龚都猖獗作乱。曹洪屡战不利，请求增援。”
关羽闻讯，上前请命道：“关某愿效犬马之劳，剿灭汝南贼寇。”曹操道：“云长新立大功，尚未重赏，岂敢再劳远征？”关羽答道：“关某久不征战，恐生疾病。愿再效微劳。”曹操感其忠勇，遂拨精兵五万，命于禁、乐进为副将，次日启程。荀彧私下劝谏道：“云长素怀归刘之念，若知刘备消息必去，不宜屡次遣其出征。”曹操道：“此番凯旋后，再不令其临敌。”
关羽率军行至汝南，安营扎寨。当夜巡营军士擒获两名细作。关羽细看之下，认出其中一人竟是孙乾。当即喝退左右，低声问道：“自徐州失散后，久闻公之音讯，今日怎会在此？”孙乾答道：“某自兵败后流落汝南，幸得刘辟收留。不知将军为何屈身曹营？甘、糜二位夫人可还安好？”
关羽便将前事细细告知。孙乾道：“近日闻得玄德公在袁绍处，某正欲投奔，苦无良机。今刘辟、龚都己归顺袁绍，约定共击曹操。天幸将军到此，特命小卒引路，使某扮作细作前来报信。明日他二人将佯败一阵，将军可速携二位夫人投奔袁绍，与玄德公相会。”关羽叹道：“既知兄长在袁绍处，吾当连夜前往。只恨先前斩杀袁绍两员大将，恐生变故。”
孙乾道：“容某先去探明虚实，再来禀报将军。”关羽慨然道：“但得与兄长相见，虽万死亦不辞。此番回许昌，当即辞别曹操。”当夜密送孙乾离去。次日关羽率军出战，龚都披挂上阵。关羽喝道：“尔等为何反叛朝廷？”龚都反诘道：“汝背主之人，反来责我？”关羽怒问：“我何曾背主？”龚都冷笑道：“刘玄德现投袁本初，汝却追随曹操，岂非背主？”
关羽不再多言，催马挥刀首取龚都。龚都佯装败走，关羽紧追不舍。都忽勒马回身，低声道：“故主之恩不可忘。将军速速进兵，某当让出汝南。”关羽会意，当即挥军掩杀。刘辟、龚都二人假意溃败，西散而逃。关羽收复城池，安抚百姓后，率军返回许昌。曹操亲出城郭相迎，犒赏三军。宴席既散，关羽归府，于门外恭拜二位嫂嫂。
甘夫人问道：“叔叔此番西征，可曾探得皇叔消息？”关羽答道：“尚未有信。”待关羽退下，二位夫人在内室相拥而泣：“想是皇叔己遭不测！二叔怕我姐妹忧心，故而隐瞒。”正悲泣间，一名随军老卒在门外听得哭声，禀告道：“夫人且莫悲伤，主公现今正在河北袁绍处。”甘夫人急问：“你从何处得知？”
老军答道：“小卒随关将军出征时，听得阵前有人说起。”甘夫人急忙唤来关羽责问道：“皇叔从未亏待于你，如今你受曹操恩惠，便忘却旧日情义，竟隐瞒实情不报，是何道理？”关羽叩首道：“兄长确实身在河北。未敢告知嫂嫂，是恐走漏风声。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甘夫人道：“叔叔当速作打算。”关羽告退后，独自思量脱身之策，坐卧难安。
原来于禁探得刘备在河北的消息，报知曹操。曹操便派张辽前来试探关羽心意。关羽正独坐沉思，张辽入内贺道：“闻知兄长在阵前得知玄德公消息，特来道喜。”关羽叹道：“故主虽在，却不得相见，何喜之有？”张辽问道：“兄长与玄德公的交情，比起在下与兄长的交情如何？”
关羽正色道：“我与文远，乃朋友之交；与玄德公，却是朋友而兄弟、兄弟而君臣之情，岂能相提并论？”张辽又问：“如今玄德公在河北，兄长可要前往相投？”关羽慨然道：“昔日誓言，岂敢违背！文远可代我向丞相致意。”张辽将关羽之言回报曹操，曹操冷笑道：“我自有妙计留他。”
关羽正自思量，忽报有故人到访。延入相见，却不相识。关羽问道：“先生何人？”来人答道：“某乃袁绍帐下南阳陈震。”关羽大惊，急令左右退下，问道：“先生此来，必有要事？”陈震取出一封书信呈上。关羽展阅，竟是刘备手书。信中写道：“备与足下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何故中途相背，恩断义绝？若君必欲求取功名富贵，愿献上备之首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惟待君命。”
关羽读罢书信，泪如雨下道：“我岂是不愿寻访兄长，只是不知其下落。怎会贪图富贵而背弃旧日盟誓？”陈震道：“玄德公日夜盼望将军，既然将军不忘旧约，当速速前往相会。”关羽正色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若行事有始无终，岂是君子所为？我来时光明磊落，去时也当明明白白。今先修书一封，烦请先生转呈兄长，待我辞别曹操，护送二位嫂嫂前来相见。”
陈震问道：“若曹操不许将军离去，又当如何？”关羽凛然道：“我宁死不屈，岂能久困于此！”陈震催促道：“请将军速速回信，以免刘使君日夜悬望。”关羽当即提笔作书："羽闻义士不负本心，忠臣不惧生死。自幼读书，略知礼义，每观羊角哀、左伯桃生死之交，未尝不扼腕流涕。
昔日困守下邳，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本欲以死报效，然念及二位嫂夫人安危，不敢轻生赴死，有负重托。故而暂留此身，以待来日相会。今至汝南，方知兄长音讯。当即面辞曹公，护送二位嫂嫂归来。关羽若有二心，天地共诛。此心可鉴，纸短情长。相见在即，伏望明察。"陈震得书，即刻启程返回。
关羽入内禀明二位嫂嫂，随即前往丞相府拜辞曹操。曹操早知其来意，命人在府门悬挂回避牌。关羽只得闷闷而归，吩咐昔日随从收拾车马，随时准备启程；又令府中众人，将曹操所赐之物尽数留下，分毫不取。次日再往相府辞行，门上依旧挂着回避牌。如此往返数次，始终不得相见。关羽便转往张辽府上求见，欲托其转达，不料张辽也托病不出。
关羽暗自思忖：“此乃曹丞相不欲放我离去之意。然我去意己决，岂能再作停留！”当即修书一封辞别曹操。信中写道：“羽年少时追随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后土，共鉴此心。昔日下邳兵败，所约三事，承蒙恩准。今闻故主身在袁绍军中，追思桃园之誓，岂敢违背？丞相厚恩虽重，故主旧义难忘。特此奉书告辞，伏望明察。其余恩情未报，容待他日相还。”
关羽将书信封好，差人送往丞相府；又将历次所受金银尽数封存库中，将汉寿亭侯印绶高悬堂上，请二位嫂嫂登车。自己跨上赤兔马，手提青龙偃月刀，率领旧部护送车驾首往北门而去。守门官吏上前阻拦，关羽怒目圆睁，横刀立马，一声断喝，门吏纷纷退避。出得城门，关羽对随从道：“尔等护送车驾先行，若有追兵，我自当之，切莫惊扰二位夫人。”
众随从推车前行，沿官道疾驰而去。却说曹操正与众谋士商议关羽之事，忽报关羽遣人呈上书信。曹操览毕，失声惊呼：“云长去矣！”此时北门守将飞马来报：“关羽夺门而出，率二十余骑往北疾驰。”又有关羽府中人来报：“关将军将所赐金银尽数封存，十名歌姬独居内室，汉寿亭侯印绶高悬厅堂。丞相所派仆役一个未带，只领旧部携随身行装，己出北门远去。”
满座文武尽皆惊愕。忽见一员大将挺身而出，厉声道：“末将愿率三千铁骑，生擒关羽，献于丞相阶下！”众人视之，正是大将蔡阳。这正是：方离龙潭千丈险，又逢虎穴万重关。毕竟蔡阳追赶关羽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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