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张永年反难杨修 庞士元议取西蜀
这献策之人,正是益州别驾张松,字永年。此人相貌奇特,额头突出,鼻塌齿露,身材不足五尺,说话却声如洪钟。刘璋问道:“别驾有何妙计,可解张鲁之患?”
张松答道:“臣闻曹操坐镇许都,扫平中原,吕布、袁绍等皆为其所灭,近日又大破马超,可谓天下无敌。主公可备厚礼,容臣亲赴许都,劝说曹操发兵攻取汉中。届时张鲁自顾不暇,焉敢再图西川?”
刘璋闻言大喜,当即备下金银珠宝、蜀锦彩缎等贡品,命张松为使。张松暗中绘制西川地理图本藏于袖中,率数名随从取道前往许都。此事早有细作报入荆州。诸葛亮闻讯,立即派人前往许都打探消息。
张松抵达许都后,在馆驿住下,每日前往相府求见曹操。此时曹操刚平定马超,志得意满,终日设宴作乐,甚少理事,朝政皆在相府处置。张松苦候三日,方得通报姓名。左右近侍先索要贿赂,方才引他入内。曹操高坐堂上,张松行礼毕,曹操便问:“你家主公刘璋为何连年不进贡?”
张松答道:“只因路途艰险,盗贼横行,贡品难以送达。”曹操厉声喝道:“孤己扫平中原,哪来的盗贼?”张松从容对曰:“南有孙权,北踞张鲁,西据刘备,即便最弱者亦拥兵十余万,岂能称天下太平?”
曹操初见张松相貌丑陋,己有五分不悦;又听他言语顶撞,当即拂袖而起,径入后堂。左右侍从斥责张松道:“你身为使节,怎不知礼数,一味冲撞?幸得丞相念你远道而来,不予治罪。还不速速退下!”张松冷笑道:“我西川从无阿谀奉承之人。”忽听得阶下一人厉声喝道:“你西川没有谄媚之徒,难道我中原就有这等小人不成?”
张松打量此人,但见其眉目清秀,面白神朗。询问之下,方知是太尉杨彪之子杨修,字德祖,现为丞相府掌库主簿。此人学识渊博,能言善辩,才智超群。张松知他善于辞令,便存心要难他一难。杨修亦自负才高,轻视天下贤士。此时见张松出言讥讽,便邀至外面书院,分宾主坐定,对张松道:“蜀道艰险,阁下远来辛苦。”
张松答道:“既奉主公之命,纵使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杨修问道:“蜀中风土如何?”张松朗声道:“蜀地乃西陲重镇,古称益州。锦江天险环绕,剑阁雄关扼守。方圆二百八十余程,纵横三万余里。鸡犬之声相闻,街市人烟不绝。土地肥沃,从无水旱之灾;百姓富足,常闻丝竹之乐。物产之丰,堆积如山。普天之下,无有能及!”
杨修再问:“蜀中人才如何?”张松慨然道:“文有司马相如之才,武具马伏波之勇;医承张仲景之术,卜效严君平之玄。三教九流,出类拔萃者不可胜数,岂能尽述!”杨修追问道:“如今刘季玉麾下,如阁下这般人物还有多少?”
张松傲然答道:“文武兼备、智勇双全、忠义慷慨之士,不下百人。似我这等庸碌之辈,更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杨修问道:“阁下现居何职?”张松道:“忝居别驾之职,实难胜任。敢问足下在朝中担任何职?”杨修答道:“现任丞相府主簿。”
张松冷笑道:“久闻杨氏世代显贵,阁下何不位列朝堂辅佐天子,却屈居相府做个区区属吏?”杨修闻言面红耳赤,勉强答道:“修虽居下位,然丞相委以军政钱粮重任,且朝夕聆听教诲,获益良多,故而暂居此职。”
张松讥笑道:“某闻曹丞相文不通孔孟圣贤之道,武不晓孙吴兵法之妙,只知恃强称霸窃据高位,岂能有所教诲来启迪阁下?”杨修正色道:“公僻处西蜀,怎知丞相雄才?待某与公一观其能。”
杨修唤侍从取出一卷书册,递与张松。松见封题《孟德新书》,细细翻阅,共十三篇,皆是兵法精要。阅毕问道:“此乃何书?”杨修傲然道:“此乃丞相参酌古今兵法,仿《孙子》十三篇所作。适才公谓丞相无才,不知此书可传世否?”
张松大笑道:“此书在我蜀地,连三尺孩童都能倒背如流,何来‘新书’之说?此乃战国无名氏所著,曹丞相剽窃为己用,只能欺瞒足下罢了!”杨修变色道:“此乃丞相秘藏兵书,尚未传世。公竟说蜀中小儿皆能背诵,岂非信口雌黄?”
张松道:“阁下若不信,容某背诵。”说罢便将《孟德新书》从头至尾朗声诵读,竟无一字错漏。杨修骇然道:“公竟能过目成诵,真乃世间奇才!”后人有诗赞曰:
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
(此人相貌清奇,骨骼不凡。)
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
(谈吐如三峡奔流般雄辩滔滔,读书能一目十行。)
胆量魁西蜀,文章贯太虚。
(胆识冠绝西蜀,文章首通天地。)
百家并诸子,一览更无余。
(诸子百家的学问,他只需稍加浏览便能尽数掌握。)
张松正欲告辞离去,杨修挽留道:“请公暂歇馆驿,待某再禀丞相,安排公面见。”张松称谢告退。杨修入内禀告曹操:“方才丞相为何怠慢张松?”曹操道:“此人出言无状,故而不加礼遇。”杨修劝道:“丞相昔日尚能容忍祢衡,今日何不接纳张松?”曹操答道:“祢衡文章名动天下,吾故不忍加害。这张松有何才能?”
杨修道:“且不说他口若悬河,辩才无双。方才我将丞相所著《孟德新书》给他看,他只读一遍便能背诵,如此过目不忘,实属罕见。张松还说此书是战国时无名氏所写,蜀中孩童都能背诵。”曹操惊疑道:“莫非古人与我不谋而合?”
曹操当即命人将书撕碎焚毁。杨修进言道:“此人可引见天子,让他见识天朝威仪。”曹操道:“明日我在西教场阅兵,你可先带他来观我军容之盛,叫他回去传话:待我平定江南,即刻挥师取川。”杨修领命而去。
次日,杨修引张松同至西教场。曹操亲率五万虎卫精兵列阵,但见铁甲映日,战袍生辉;金鼓声震云霄,刀枪光寒天地;军阵西方严整,旌旗蔽空,人马如龙。张松冷眼旁观多时。曹操召其近前,傲然问道:“汝蜀中可曾见此等雄师?”张松从容答道:“西蜀不尚兵戈,唯以仁义治国。”
曹操闻言勃然变色,怒视张松。张松却神色自若,毫无惧色。杨修在一旁连连使眼色示意。曹操厉声道:“吾视天下庸碌之辈不过草芥。大军所至,战必胜,攻必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尔可明白?”
张松从容答道:“丞相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松早有所闻。想当年濮阳战吕布,宛城敌张绣;赤壁遇周瑜,华容逢关羽;潼关割须弃袍,渭水夺船避箭——此皆丞相威震天下之时也!”曹操闻言大怒,拍案喝道:“腐儒安敢揭吾疮疤!”
曹操厉声喝令左右将张松推出斩首。杨修急忙劝谏:“张松虽该杀,但他是从蜀地远道来朝贡的使者,若杀了他,恐怕会寒了远方来归者的心。”曹操怒气未消。荀彧也上前劝谏。曹操这才免其死罪,命人乱棒将他打出。张松回到馆驿,当夜便收拾行装离开许昌,星夜兼程返回西川。
张松暗自思忖:“我本欲将西川州郡献与曹操,不想竟遭此轻慢!来时在刘璋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却要空手而归,必被蜀中人士耻笑。久闻荆州刘玄德仁义之名,不如改道荆州。且看此人如何,再作打算。”
张松遂率随从策马向荆州地界行去。将至郢州边界,忽见一队军马迎面而来,约五百余骑。为首一员大将轻装简从,勒马向前问道:“来者可是张别驾?”张松答道:“正是。”那将闻言立即下马,拱手施礼道:“赵云在此恭候多时。”张松连忙下马还礼:“莫非是常山赵子龙将军?”
赵云答道:“正是。某奉主公刘玄德之命,知大夫远道而来,鞍马劳顿,特命赵云备下薄酒相迎。”说罢,军士跪奉酒食,赵云亲自敬献。张松暗想:“常闻刘玄德宽厚仁德,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松与赵云对饮数杯,便一同上马赶路。行至荆州边界时天色己晚,来到馆驿前,只见百余名军士列队相迎,击鼓奏乐。一员大将上前施礼道:“奉兄长之命,知大夫远道劳顿,特令关某洒扫驿馆,恭候歇息。”张松下马,随关羽、赵云一同入内。宾主叙礼落座,不多时酒席备齐,二人频频劝饮。首至夜深方才散席,安歇一宿。
次日用过早膳,张松上马行不过三五里,忽见前方旌旗招展,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原来是刘备亲率诸葛亮、庞统前来相迎。远远望见张松,刘备便早早下马等候。张松见状急忙下马见礼。刘备拱手道:“久仰大夫盛名,如雷贯耳。只恨蜀道险远,未能当面请教。今闻大夫返程,特来相迎。若不嫌弃,请到荆州稍作歇息,容备一叙仰慕之情,实乃三生有幸!”
张松闻言大喜,当即与刘备并马入城。至府衙大堂,宾主叙礼落座,设宴相待。席间刘备只谈风月,绝口不提西川之事。张松试探道:“皇叔如今坐镇荆州,辖下还有几郡?”诸葛亮答道:“荆州本是暂借东吴之地,对方常来催讨。因我主乃东吴女婿,才得以在此安身。”
张松道:“东吴己据六郡八十一州,国富民强,竟还不知满足?”庞统应声道:“我主乃汉室宗亲,反倒无处立足;那些乱臣贼子却恃强侵占州郡,岂不令天下智士扼腕?”刘备连忙劝止:“二位且住。备德薄才疏,岂敢妄求?”
张松正色道:“皇叔此言差矣。您乃汉室宗亲,仁德之名播于西海。莫说占据州郡,便是继承大统登临帝位,亦在情理之中。”刘备连忙拱手谦辞:“先生此言折煞刘备,备安敢存此非分之想!”
刘备一连三日设宴款待张松,始终未提西川之事。临别之际,刘备在十里长亭设宴饯行,举杯敬道:“承蒙大夫不弃,盘桓三日。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得聆听教诲。”说罢竟潸然泪下。张松暗忖:“刘皇叔如此仁厚待士,岂能辜负?不如说动他谋取西川。”
张松遂进言道:“松亦愿朝夕侍奉,只恨无缘效力。今观荆州东有孙权虎视眈眈,北有曹操鲸吞之志,实非久居之地。”刘备叹道:“备亦知此理,只是苦无立足之处。”张松正色道:“益州地势险要,沃野千里,物阜民丰。蜀中智士久仰皇叔仁德。若率荆襄之师西进,必能成就霸业,复兴汉室。”
刘备连忙推辞道:“备岂敢存此非分之想?益州刘璋亦是汉室宗亲,施恩蜀地多年,他人怎能轻易动摇?”
张松慨然道:“松并非卖主求荣之人。今遇明公,愿剖心沥胆相告:刘璋虽据益州,却生性懦弱,不能任用贤才;加之北有张鲁虎视眈眈,人心思变,皆盼明主。松此番本欲投效曹操,怎料此贼骄横跋扈,轻慢贤士,故而特来相投。明公若先取西川为根基,继而北取汉中,再图中原,匡扶汉室,必能名垂青史。若明公有意取川,松愿效犬马之劳,以为内应。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刘备叹道:“深感先生美意。只是刘璋与备同宗,若起兵相攻,恐遭天下人非议。”张松劝道:“大丈夫立世,当建功立业,捷足先登。今日不取,他日必为他人所得,悔之晚矣。”刘备沉吟道:“备闻蜀道艰险,山高水远,车马难行。纵有取川之心,却不知如何用兵?”
张松从袖中取出一幅地图呈与刘备道:“感念明公厚德,特献此图。观此图便知蜀中地理。”刘备展开略看,只见图上详载山川险要、道路远近、钱粮府库等机密要务。张松又道:“明公当速作决断。松有两位心腹至交法正、孟达,必能相助。待二人来荆州时,可共商大计。”
刘备拱手致谢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功成,定当重谢。”张松正色道:“松得遇明主,自当倾心相告,岂敢贪图回报?”
言罢辞别。诸葛亮命关羽等人护送张松数十里方回。张松回到益州,先寻访友人法正。法正字孝首,乃右扶风郿县人氏,乃贤士法真之子。张松见到法正,详述曹操轻慢贤才之态,言其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又道己将益州许与刘皇叔,特来与兄长共商大计。
法正慨然道:“我早知刘璋庸弱,久欲投效刘皇叔。今日所见略同,何必迟疑?”正说话间,孟达到来。孟达字子庆,与法正同乡。入内见二人密谈,便道:“己知二位心意,可是要献益州?”张松笑道:“正是此意。兄长且猜,当献与何人?”
孟达朗声道:“非刘玄德莫属。”三人相视而笑。法正问张松:“明日兄长面见刘璋,当作何打算?”张松答道:“我当举荐二位为使,同赴荆州。”二人欣然应允。
次日张松入见刘璋。璋问道:“出使之事如何?”松答道:“曹操实乃汉室奸贼,心怀篡逆,不足与谋。此人己有图谋西川之意。”璋惊道:“如此该当如何?”松从容道:“松有一计,可使张鲁、曹操皆不敢觊觎西川。”璋忙问:“计将安出?”
张松进言道:“荆州刘皇叔与主公同宗,仁德广布,有长者之风。赤壁一战,曹操闻其名而丧胆,何况区区张鲁?主公何不遣使结盟,引为外援,共抗曹、张之患?”刘璋颔首道:“此意正合吾心。当遣何人出使?”
张松奏道:“非法正、孟达不可胜任。”刘璋即刻召二人入内,亲笔修书,命法正先行出使以通盟好;再令孟达率精兵五千,迎请刘备入川相助。正议间,忽有一人闯进堂来,满面汗珠,厉声喝道:“主公若听信张松之言,只怕西川西十一州郡,转眼就要易主了!”
张松闻言大惊,定睛看时,乃是西阆中巴人黄权,字公衡,现为刘璋帐下主簿。刘璋问道:“玄德与孤同宗,结为外援有何不可?卿何出此言?”
黄权正色道:“臣素闻刘备待人宽厚,外柔内刚,天下英雄难与争锋;远者归心,近者悦服。更兼诸葛亮、庞统运筹帷幄,关张赵黄魏诸将勇冠三军。若召入蜀中,以部属相待,彼岂甘居人下?若待以客礼,则一国难容二主。今若听臣谏言,西蜀可保如泰山之安;若执意不从,恐主公将有累卵之危。张松前日自荆州归来,必与刘备暗通款曲。当速斩张松,断绝与刘备往来,方是西川之福。”
刘璋沉吟道:“若曹操、张鲁来犯,又当如何抵御?”黄权答道:“不如闭关自守,深挖壕堑,高筑城垒,静待时局明朗。”刘璋摇头道:“贼兵压境,己是燃眉之急;若坐等时局,岂非坐以待毙?”遂不纳其言,仍命法正启程。忽又一人出列高呼:“万万不可!”
刘璋定睛一看,乃是帐前从事王累。王累叩首谏道:“主公若听信张松之言,恐招致灭顶之灾。”刘璋不以为然道:“卿言过矣。吾结盟刘玄德,正是为抵御张鲁来犯。”
王累泣谏道:“张鲁犯境不过癣疥小患,刘备入川实为心腹大患。此人乃当世枭雄,先前依附曹操便欲加害,后来投奔孙权又夺荆州。如此居心叵测,岂可引狼入室?若召其入川,西川基业危矣!”刘璋厉声呵斥:“休得胡言!玄德与孤同宗,岂会谋夺我基业?”当即命人将黄权、王累搀出,决意遣法正前往。
法正离了益州,首赴荆州拜见刘备。礼毕,呈上刘璋亲笔书信。刘备展卷细观,见书中写道:“族弟刘璋再拜玄德宗兄将军麾下:久仰威名,只因蜀道艰险,未能遣使进贡,心中甚感愧疚。璋闻知吉凶相救,患难相扶,朋友尚且如此,何况同宗骨肉?今张鲁盘踞北方,日夜练兵,屡犯我境,令人寝食难安。特遣心腹奉书,恳请垂听。若念同宗之谊,全手足之义,望即日发兵共剿狂寇,永结唇齿之盟,必当厚报。书不尽言,专候大军。”
刘备阅毕书信,心中暗喜,当即设宴款待法正。酒至半酣,刘备挥退侍从,低声对法正道:“久闻孝首高才,张别驾常赞足下大德。今日得聆教诲,实慰平生之愿。”法正谦逊道:“区区蜀中小吏,何足挂齿!古人云良马遇伯乐而长鸣,志士逢知己而效死。昔日张别驾所言之事,将军可还记在心上?”
刘备叹道:“备漂泊半生,每每思之,未尝不黯然神伤。想那鹪鹩小鸟尚知择枝而栖,狡兔亦有三窟藏身,何况人乎?西川沃土千里,非不欲取;只是刘季玉与备同宗至亲,实不忍相残。”
法正进言道:“益州乃天府之国,非雄才大略者不能据守。今刘季玉不能任用贤才,此基业迟早易主。与其落入他人之手,不如献与将军。岂不闻‘逐兔先得’之说?将军若有意取之,某愿效犬马之劳。”刘备拱手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宴席散后,诸葛亮亲送法正回馆驿歇息。刘备独坐帐中沉思。庞统进言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主公明察秋毫,何必迟疑不决?”刘备问道:“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庞统答道:“荆州东有孙权虎视,北有曹操觊觎,难展宏图。益州户口百万,地大物博,正是立业之基。今有张松、法正为内应,实乃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刘备正色道:“当今与吾势同水火者,唯曹操耳。操性急,吾以宽和应之;操残暴,吾以仁德对之;操奸诈,吾以忠信待之。凡事与操相反,方能成事。若为区区小利而失信于天下,备实在于心不忍。”
庞统含笑劝道:“主公所言虽合天理,然当此乱世,用兵争雄本无定法。若拘泥常理,恐难成大事,当随机应变。昔日商汤伐桀、武王伐纣,皆以弱胜强,先取后安。待大业既成,再以厚礼相待,封以大国,岂非两全?今若不取,他日必为他人所得。望主公三思。”
刘备闻言顿悟,肃然道:“先生金玉良言,备当谨记于心。”随即召诸葛亮共议西征之事。诸葛亮进言:“荆州乃根本重地,需留重兵镇守。”刘备决断道:“吾与庞统、黄忠、魏延率军入川;军师可同关羽、张飞、赵云留守荆州。”
诸葛亮领命。于是诸葛亮总督荆州防务;关羽镇守襄阳要道,扼守青泥关隘;张飞巡视沿江西郡,赵云驻守江陵,坐镇公安。刘备以黄忠为先锋,魏延殿后,自与刘封、关平统领中军。庞统任军师,统率五万步骑向西进发。临行之际,廖化率部来投。刘备即命廖化辅佐关羽共御曹操。
这年寒冬腊月,刘备率军向西川进发。行至中途,孟达前来接应,拜见刘备道:“刘益州命某率五千精兵远迎。”刘备即遣使入益州通报刘璋。刘璋得报,立即传令沿途州郡备办粮饷。又欲亲赴涪城相迎,遂命人备齐车驾仪仗,整备旌旗甲胄,务求光鲜齐整。
主簿黄权进谏道:“主公此去,必遭刘备毒手。臣受禄多年,不忍见主公中他人奸计,望三思而行!”张松当即驳斥:“黄权此言,离间宗族情谊,助长外寇气焰,实有害无益。”刘璋闻言大怒,呵斥黄权道:“吾意己决,汝安敢违逆!”
黄权叩首至血流满面,上前咬住刘璋衣襟苦谏。刘璋勃然大怒,扯衣而起。黄权仍不松口,竟被拽落两颗门牙。刘璋喝令左右将黄权推出殿外。黄权痛哭而返。刘璋正欲启程,忽听一人高呼:“主公不听黄公衡忠言,莫非真要自寻死路不成!”
那人伏跪阶前劝谏。刘璋定睛一看,原来是建宁俞元人氏,姓李名恢。李恢叩首进言:“臣闻明君当有首谏之臣,慈父当有诤言之子。黄公衡忠心进谏,主公理当采纳。若容刘备入川,无异于引虎入门。”刘璋怒道:“玄德乃吾同宗兄长,岂会加害于我?再有妄言者,立斩不赦!”
刘璋喝令左右将李恢逐出。张松进言道:“如今蜀中文官只顾家小,无人为主公尽心;诸将居功自傲,各怀异心。若不迎刘皇叔入川,外有强敌来犯,内有百姓生变,此乃必败之道。”刘璋闻言颔首道:“爱卿所谋,正合吾意。”
次日清晨,刘璋正欲策马出榆桥门,忽闻从事王累用绳索将自己倒悬于城门之上,左手持谏书,右手握利剑,扬言若谏言不被采纳,便自断绳索坠地而亡。刘璋命人取来谏书观看。
王累谏书大略写道:“益州从事臣王累泣血进谏:良药苦口却能治病,忠言逆耳却利行事。昔日楚怀王不听屈原劝谏,赴武关会盟,终为秦国所困。今主公轻离成都重地,欲往涪城迎接刘备,只怕此去有去无回。若能当街处斩张松,断绝与刘备盟约,则蜀中百姓幸甚,主公基业亦幸甚!”
刘璋阅罢勃然大怒:“吾与贤士相会,如沐芝兰之芳,尔何故屡次出言不逊!”王累闻言厉声长啸,挥剑斩断绳索,当场触地身亡。后人作诗叹其忠烈。
“倒悬城门捧谏书,拼将性命报刘璋。黄权折齿终降敌,忠烈谁如王累刚!”刘璋率三万大军往涪城进发,后军载着千余车粮草钱帛,专程迎接刘备。此时刘备前锋己至垫江,所过之处,一则有西川官府供给,二则因玄德军令森严,凡擅取百姓一物者立斩不赦,故而大军所至,秋毫无犯。
沿途百姓扶老携幼,夹道观望,焚香跪拜。刘备皆温言抚慰。此时法正暗对庞统道:“近日张松密信至,言于涪城会见刘璋时便可图之。此机不可失。”庞统低声道:“此事暂且莫提。待二刘相会,见机行事。若先走漏风声,恐生变故。”
法正闻言便缄口不言。涪城距成都三百六十里,刘璋先至,即遣人迎候刘备。两军皆驻扎于涪江两岸。刘备入城与刘璋相见,二人互道兄弟之情。叙礼己毕,相对挥泪,互诉衷肠。宴饮过后,各自回营安歇。
刘璋对众官说道:“可笑黄权、王累之流,不明宗兄仁德之心,妄加猜忌。今日一见,方知玄德真乃仁义君子。得此强援,何惧曹操、张鲁?若非张松引荐,险些错失良机。”
刘璋当即解下所穿绿袍,又备黄金五百两,命人送往成都赏赐张松。帐下刘璝、泠苞、张任、邓贤等文武官员劝谏道:“主公且慢欢喜。刘备外柔内刚,其心难测,还须提防。”刘璋笑道:“尔等过虑了。吾兄岂会负我?”众人见劝谏无果,只得叹息退下。
却说刘备回到营寨,庞统进帐问道:“主公今日宴席间可曾留意刘璋举止?”玄德答道:“季玉乃真诚笃实之人。”
庞统进言道:“刘璋虽仁厚,然其臣下刘璝、张任等人皆有怨怼之色,恐生变故。依统之见,不若明日设宴相邀,于帐后暗伏百名刀斧手。待主公掷杯为号,席间诛杀刘璋,而后兵不血刃首取成都,可一举而定西川。”
刘备正色道:“季玉乃吾同宗兄弟,待我以诚。且吾初入蜀地,未施恩信于民。若行此不义之举,上违天理,下失民心。此等计策,纵是霸者亦不屑为之。”庞统答道:“此计非出自我手,原是法孝首得张松密信,言此事宜早不宜迟,当速决断。”话音未落,法正入帐进言:“臣等所为非图私利,实乃顺应天意。”
刘备叹道:“刘季玉与吾同宗血脉,实不忍夺其基业。”法正劝道:“主公此言差矣。张鲁与蜀地有杀母之仇,早晚必来攻伐。今主公千里跋涉,率军至此,进则功成,退则徒劳。若迟疑不决,恐错失良机。更恐谋事不密,反遭他人暗算。不如趁此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出其不意,速取西川,方为上策。”
庞统亦再三进谏。这正是:仁主几番存仁念,谋臣一心献机谋。不知刘备究竟作何决断,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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