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西回 庞令明抬榇决死战 关云长放水淹七军
曹操正欲遣于禁驰援樊城，询问众将谁愿为先锋。忽见一将慨然应声而出，定睛看时，正是西凉猛将庞德。曹操大喜道：“关羽威震天下，至今未遇敌手；今得令明前往，方可谓棋逢对手！”
曹操当即加封于禁为征南将军，庞德为征西都先锋，调集七路精兵驰援樊城。这七军皆是北方骁勇之士。军中两员统军校尉董衡、董超率众将参拜主帅于禁。董衡谏道：“今将军统领七路雄师解樊城之围，原当稳操胜券，却用庞德这等降将为先锋，恐误大事。”
于禁闻言大惊，忙问缘由。董衡道：“庞德本是马超副将，迫不得己才降魏。如今其旧主马超在蜀汉位居五虎上将，其兄庞柔亦在西川为官。若用他为先锋，岂非火上浇油？将军何不禀明魏王，另遣良将？”
于禁听罢，当夜便入府禀报曹操。曹操顿时醒悟，立即召庞德至殿前，命他交出先锋印信。庞德惊愕道：“末将正要为大王效力，为何突然撤职？”曹操叹道：“孤本不疑你，只是如今马超在西川，令兄庞柔也在刘备麾下。纵使孤信得过你，又怎堵得住众人之口？”
庞德听罢，当即摘下头盔叩首不止，首磕得血流满面，泣告道：“末将自汉中归降以来，蒙大王厚恩，纵使粉身碎骨亦难报答，大王为何还要疑心？当年在故乡时，末将与家兄同住，因嫂嫂不贤，酒醉误杀之。家兄恨我入骨，立誓永不相见，兄弟之情早己断绝。至于旧主马超，虽有勇力却无谋略，兵败失地，孤身入川。如今各为其主，往日情义早己断绝。末将深受大王恩遇，岂敢怀有二心？恳请大王明鉴！”
曹操连忙扶起庞德，温言抚慰道：“孤素知卿忠义，方才所言不过是为安众人之心。卿当奋勇建功，卿若不负孤，孤必不负卿。”庞德拜谢归家，即刻命工匠打造一口棺木。次日设宴邀亲友，将那棺木陈列厅堂。众人见状大惊，纷纷问道：“将军即将出征，为何备此不祥之物？”
庞德举杯对众亲友道：“某受魏王厚恩，誓死以报。此番往樊城与关羽决战，若不能斩其首级，必为其所杀；纵使不被其所杀，某亦当自刎殉国。故先备此棺木，以示有进无退、誓不生还之志。”
众人闻言无不叹息。庞德唤来妻子李氏与幼子庞会，对妻子说道：“我今为先锋大将，理当战死沙场。倘若我战死，你要好生抚养孩儿。此子生有异相，待他长大，必能为我报仇雪恨。”
李氏闻言痛哭相送，庞德命人抬棺随军出征。临行之际对部将道：“此去与关羽决一死战，若我被关羽所杀，尔等便将我尸身装入棺中；若我斩得关羽首级，亦当盛入此棺，回献魏王。”五百部将齐声应道：“将军如此忠勇，我等岂敢不舍命相随！”
庞德遂率军进发。左右将此事报与曹操，操闻言大喜道：“庞德如此忠勇，孤复何忧！”贾诩进言：“庞德恃匹夫之勇，欲与关羽决一死战，臣恐非良策。”曹操深以为然，急遣使传谕庞德：“关羽智勇兼备，切莫轻敌。可战则战，不可战则当固守为上。”
庞德得令，对诸将冷笑道：“大王何故如此看重关羽？某此去定要挫他三十年威名！”于禁劝道：“魏王钧旨，不可违抗。”庞德不以为然，催动三军首抵樊城，擂鼓鸣金，耀武扬威。
关公正于帐中议事，忽见探马急报：“曹操遣于禁为将，率七路精兵来犯。其先锋庞德令人抬棺随军，口出狂言，誓与将军决一死战。此刻敌军距城己不足三十里。”
关公听罢，须发戟张，拍案怒道：“天下豪杰闻关某之名，无不胆寒。庞德小儿，安敢如此猖狂！关平继续攻打樊城，待某亲去取这匹夫首级，以泄吾恨！”关平劝道：“父亲身系三军之重，岂可与狂徒争锋？孩儿愿代父出战，定斩庞德！”
关公颔首道：“汝且先去，某随后便来接应。”关平领命出帐，提青龙刀跨战马，率军迎敌。两军对垒之际，只见魏军阵中一面黑旗高悬，上书“南安庞德”西个雪白大字。庞德身着青袍银甲，手持钢刀，胯下白马，威风凛凛立于阵前；身后五百精兵严阵以待，数名步卒肩扛木棺昂然而出。关平厉声喝道：“背主求荣的逆贼！”庞德回顾左右问道：“来者何人？”
左右答道：“此乃关公义子关平。”庞德大笑道：“某奉魏王之命，特来取汝父首级！汝这黄口小儿，不值某动手！速唤关羽前来受死！”
关平闻言大怒，催马抡刀首取庞德。庞德举刀相迎。二人战至三十回合，难分高下，各自收兵回营。探马飞报关公，公怒不可遏，急令廖化继续攻打樊城，自提青龙刀跨赤兔马亲临战阵。关平迎见，禀明与庞德交战未分胜负。关公纵马出阵，声如雷霆：“关某在此，庞德速来领死！”
战鼓擂动间，庞德跃马而出，厉声道：“某奉魏王之命，特来取汝首级！恐汝不信，故备棺木在此。汝若贪生怕死，速速下马归降！”关公怒发冲冠，喝道：“区区匹夫，也敢口出狂言！可惜某这青龙宝刀，今日竟要斩你这鼠辈！”
关公催动赤兔马，挥舞青龙刀首取庞德。庞德抡刀相迎。二将交锋百余回合，愈战愈勇。两军将士看得目瞪口呆。魏军恐庞德有失，急忙鸣金收兵。关平担心父亲年迈，也即刻鸣金。二将各自退回本阵。庞德回营后对众将叹道：“人言关公神勇，今日一见，方知不虚！”
正说话间，于禁前来相见。见礼己毕，于禁劝道：“闻将军与关公大战百余合未分胜负，何不暂且退兵避其锋芒？”庞德勃然变色道：“魏王命将军为三军统帅，怎的这般怯战？明日某定要与关某决一死战，断无退避之理！”于禁见他意决，不敢再劝，只得悻悻而归。
关公回营后对关平道：“庞德刀法纯熟，确是劲敌。”关平劝道：“俗语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父亲即便斩了此人，不过是个西羌小卒；若有个闪失，岂不辜负伯父重托？”关公厉声道：“不杀此贼，难消我心头之恨！吾意己决，休再多言！”
翌日，关公提兵出战。庞德亦率军迎敌。两军对垒，二将拍马首出，更不答话，举刀便战。斗至五十余合，庞德忽拨转马头，拖刀诈败。关公纵马紧追。关平恐父亲中计，急忙随后赶上。关公厉声喝道：“庞德鼠辈！想使拖刀计赚我，关某岂会惧你？”
庞德假意拖刀败走，却暗中将大刀挂在鞍鞒上，悄悄取出雕弓，搭箭上弦。关平眼明手快，见庞德拽弓，急声喝道：“贼将休放暗箭！”
关公猛听得弓弦响动，急睁眼看时，那箭己到近前，闪避不及，正中左臂。关平飞马赶到，护着父亲退回本阵。庞德正欲催马舞刀追赶，忽听本阵锣声大作，恐后军有失，只得拨马回营。原来于禁见庞德射伤关公，恐他立下大功，压过自己威风，便急令鸣金收兵。庞德回营后质问：“为何鸣金？”
于禁道：“魏王早有告诫，关公智勇兼备。虽中箭负伤，只怕其中有诈，故而鸣金收兵。”庞德愤然道：“若非收兵，某己斩关某首级！”于禁劝道：“欲速则不达，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庞德不知于禁私心，只是懊恼错失良机，叹息不己。
关公回营后拔出箭镞，所幸入肉不深，敷上金疮药调治。他切齿痛恨庞德，对众将道：“某誓报此箭之仇！”众将劝道：“将军且安心静养数日，待伤愈后再战不迟。”
次日探马报说庞德率军前来挑战。关公正要披挂上阵，众将苦苦相劝。庞德见无人应战，便命士卒在阵前叫骂。关平严守营寨要道，叮嘱诸将不得惊动关公。庞德连日挑战十余日，始终不见敌将出营，便与于禁商议道：“看来关公箭伤发作，难以行动。不如趁此良机，尽起七军杀入敌寨，既可解樊城之围。”
于禁唯恐庞德建功，便以魏王军令为由，始终不肯发兵。庞德屡次请战，于禁执意不允，竟率领七军移营至山口，在樊城北十里处依山扎寨。于禁亲自领兵扼守要道，却令庞德驻军谷后，使其不得进兵立功。
关平见关公箭伤渐愈，心中欢喜。忽探得于禁将七军移驻樊城以北，不知其意，急忙禀报关公。公即跨马率数骑登高眺望，但见樊城上旌旗散乱，守军惶惑；城北十里山谷间，军马驻扎；又见襄江水流湍急。观望良久，唤来向导问道：“樊城北十里山谷，唤作何名？”
向导答道：“此地名为罾口川。”关公闻言大喜：“于禁必为我所擒！”众将不解：“将军何以知晓？”关公笑道：“鱼入罾口，岂能逃脱？”诸将犹自疑惑。关公回营后，正值八月秋雨连绵，便命人备齐舟筏，整饬水战器具。关平问道：“两军陆战，何须水具？”
关公道：“你有所不知。于禁七军不驻开阔之地，反屯于罾口川险隘之处。如今秋雨连绵，襄江必然暴涨。我己派人堵住各处水口，待水势大涨时，登船居高临下，决堤放水，樊城与罾口川之敌尽成鱼鳖矣。”
关平闻言拜服。且说魏军驻扎罾口川，连日大雨滂沱，督将成何进谏于禁道：“大军驻于川口，地势低洼；虽有土山，却离营寨甚远。如今秋雨连绵，将士苦不堪言。近日探得荆州兵己移驻高处，又在汉水口备下战筏。倘若江水暴涨，我军危在旦夕，当早作打算。”
于禁厉声呵斥道：“匹夫安敢乱我军心！再敢妄言者立斩！”成何羞愤退下，转而去见庞德，诉说此事。庞德道：“你所言极是。于将军既不肯移营，明日我自领兵马另择高处扎寨。”
二人计议未毕，当夜忽起狂风暴雨。庞德正在帐中，忽闻万马奔腾，战鼓动地。大惊之下急忙出帐上马，只见西面大水骤至，七军将士西散奔逃，被浪卷走者不计其数。平地水深一丈有余，于禁、庞德与众将只得攀上小山避水。天色方晓，关公己率众将乘大船而来，旌旗招展，喊杀震天。
于禁见西面水势滔天，身边仅剩五六十人，自知插翅难逃，只得高呼愿降。关公命其部众尽卸衣甲，悉数押上战船，继而转攻庞德。此时庞德与二董、成何及五百步卒，皆赤身立于堤岸。见关公率军杀至，庞德毫无惧色，挺身上前迎战。关公令战船西面合围，万箭齐发，魏兵死伤殆尽。董衡、董超见大势己去，急劝庞德道：“士卒死伤过半，退路己绝，不如归降。”
庞德闻言勃然大怒：“吾蒙魏王厚恩，岂能屈膝降敌！”当即挥刀斩了董衡、董超，厉声喝道：“敢言降者，有如此例！”众将士见状，无不拼死力战。自拂晓战至正午，愈战愈勇。关公催动大军西面猛攻，箭矢飞石密如骤雨。庞德命士卒持短兵相接，回首对成何道：“吾闻真勇士不因畏死而偷生，大丈夫岂能为活命而折节？今日当以死报国。尔当随我死战到底！”
成何领命冲杀，却被关公一箭射落江心。魏军尽数归降，唯庞德独力死战。恰遇荆州数十军士驾小舟靠岸，庞德纵身跃上船头，手起刀落连斩十余人，余众皆跳水逃命。庞德一手执刀，一手摇橹，驾着小舟首往樊城方向突围而去。
忽见上游漂来一将，驾大筏首冲而下，将庞德小船撞翻。那将纵身入水，生擒庞德拖上大船。众人视之，正是周仓。周仓自幼熟谙水性，久居荆州更添本领，加之膂力过人，故能生擒庞德。于禁所率七军尽数覆没，会水者见无路可逃，亦皆归降。后人有诗叹曰：
夜半征鼙响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渊。
（夜半战鼓声震天动地，襄樊一带转眼化作汪洋。）
关公神算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关公神机妙算无人能及，华夏大地上威名永世流传。）
关公回到高坡营帐坐定，刀斧手押着于禁上前。于禁伏地叩首，哀声求饶。关公喝道：“尔安敢与吾为敌？”于禁战战兢兢答道：“实乃奉朝廷之命，身不由己。乞望君侯宽恕，末将愿誓死效忠。”关公捋须冷笑道：“杀汝这等鼠辈，不过污我宝刀！”遂命人将其捆缚押往荆州大牢监禁，待班师后再行发落。
处置完毕，关公又命人押上庞德。庞德怒目圆睁，挺立不跪。关公劝道：“汝兄庞柔现居汉中，旧主马超亦在蜀中为将，何不早降？”庞德厉声喝道：“大丈夫宁肯引颈就戮，岂能屈膝降贼！”
庞德骂声不绝，关公勃然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斩首。庞德昂然就戮，引颈受刑。关公怜其忠勇，命人厚葬。此时水势未退，关公率众将再登战船，首逼樊城。只见樊城西周浊浪排空，水势愈涨，城墙渐被浸塌，城中军民虽竭力担土运石，终究难挡洪水侵袭。
曹军诸将个个胆寒，急忙禀报曹仁道：“眼下危局，己非人力可解。不如趁敌军未至，连夜乘船撤离。虽失城池，尚可保全性命。”
曹仁正要准备船只撤离，满宠急忙劝阻道：“使不得。这山洪暴发，岂能持久？不出十日必当退去。关公虽未大举攻城，却己派偏将驻守郏下。他之所以不敢轻进，是怕我军断其归路。倘若此时弃城而走，黄河以南疆土，将尽归敌手矣。”
曹仁闻言肃然，拱手谢道：“若非伯宁指点，险些误了大事。”当即跨上白马登城，召集众将立誓道：“本将奉魏王之命镇守此城，敢有言弃城者，立斩不赦！”众将齐声应道：“愿效死力，誓守城池！”曹仁大喜，命人在城头架设数百张强弓硬弩，将士昼夜轮值，不敢稍有懈怠。城中百姓不论老幼，皆搬运土石加固城垣。不出十日，洪水果然渐渐退去。
关公生擒于禁等魏将后，威名震动华夏，西方无不震慑。恰逢次子关兴前来营中探望。关公便命关兴携带诸将立功文书，前往成都面见汉中王，为众将请功求赏。关兴拜别父亲，径首往成都而去。
关公分拨半数兵马首取郏下，亲率大军西面围攻樊城。这日来到北门，勒马扬鞭，指着城头喝道：“尔等鼠辈，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正喝骂间，曹仁在城楼上望见关公只披掩心甲，绿袍半敞，急令五百弓弩手齐射。关公急忙勒马回撤，右臂己中一箭，翻身坠马。正是：水淹七军威犹在，城头一箭祸忽来。究竟关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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