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夜，月光如水银般洒在205室的地板上。顾沉舟坐在床边，握着苏清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脉搏。苏清己经沉睡了一天一夜，医生说他可能不会再醒来，但顾沉舟拒绝放弃希望。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顾沉舟轻声低语，仿佛苏清还能听见，“那天雨下得很大，你站在酒吧门口，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轻轻抚摸苏清消瘦的手背，继续诉说：“我当时想，这双眼睛太像他了。但我现在知道，它们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他从未有过的深度和温柔。”
窗外，雪花又开始飘落。顾沉舟起身关窗，回头时发现苏清的睫毛微微颤动。
“苏清？”他急忙回到床边，紧握住那只手，“你能听见我吗？”
苏清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朦胧却异常清澈。他微微转动眼球，看向顾沉舟，嘴角扯出一个极轻微的弧度。
“你醒了！”顾沉舟几乎哽咽，急忙按下呼叫铃，“医生！他醒了！”
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为苏清做检查。顾沉舟站在一旁，心脏狂跳，既希望又恐惧。
检查结束后，医生将顾沉舟叫到走廊：“顾先生，这是回光返照。时间不多了，可能只有几个小时。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顾沉舟的心沉入谷底。他点点头，默默回到房间，在床边坐下。
苏清的眼神己经更加清明，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爱慕与痛苦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疼吗？”顾沉舟轻声问，声音颤抖。
苏清微微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顾沉舟俯身靠近，听到极其微弱的声音：“画...”
顾沉舟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从床头柜取出那本最新的素描本和一支铅笔。他小心地扶起苏清，将素描本放在他膝上，铅笔塞入他颤抖的手中。
苏清的手虚弱得几乎握不住笔，但他固执地在空白页上慢慢移动。顾沉舟轻轻扶住他的手，帮助他完成这最后的作品。
那不是复杂的构图，只是简单的线条：一扇打开的窗，窗外是飘落的雪花，窗台上放着一瓶向日葵。在画面的右下角，苏清费力地写下两个字：
“自由”
铅笔从他指间滑落。苏清靠在枕头上，呼吸变得更加浅促，但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顾沉舟紧紧握住那只渐渐冷却的手，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对不起，苏清。对不起我所有的盲目和伤害。”
苏清微微摇头，嘴唇无声地动着。顾沉舟再次俯身，听到那几乎听不见的耳语：
“不...怪你。谢谢...最后的...真实。”
这话像最后的赦免，让顾沉舟的心脏既痛又暖。他紧紧握住苏清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正在消逝的生命。
“我爱你，苏清。”他哽咽着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整地表达这份迟来的爱，“不是因为你像谁，只是因为你是你。那个会画向日葵，会默默关心别人，会坚强地忍受痛苦的你。”
苏清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嘴角微微上扬。他的手在顾沉舟手中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放松。
监控器上的心跳曲线逐渐平缓，最终变成一条首线。警报声轻轻响起，但在顾沉舟耳中，世界己经彻底寂静。
医生和护士进来，默默地做最后的检查。顾沉舟依然握着那只手，不愿放开，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最终的离别。
“时间到了。”医生轻声说，“他走得很平静。”
顾沉舟缓缓抬头，看到苏清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安宁表情，嘴角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微笑。那是一种他终于找到的平静和解脱。
他轻轻俯身，在苏清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吻：“晚安，我的向日葵。愿你在没有痛苦的世界里，永远面向阳光。”
*
葬礼在一个晴朗但寒冷的日子举行。顾沉舟拒绝了所有盛大的安排，只按照苏清画中暗示的意愿，办了一个简单而私密的仪式。
墓地位于城郊的一个小山坡上，西周种满了向日葵——不是那种华丽的花园品种，而是田野里常见的、带着野生气息的小向日葵。
顾沉舟站在墓前，手中捧着苏清最爱的向日葵花束。墓碑很简单，只刻着：
苏清
1997-2023
“有些爱，见不到阳光，依然生长”
这是顾沉舟从苏清最后一幅画中摘录的话。他觉得这是对苏清一生最好的总结——在阴影中依然顽强地爱着，生长着，保持着内心的光明。
葬礼结束后，顾沉舟独自留在墓前。夕阳西下，为向日葵花田镀上一层金边。
他从包里取出那幅苏清最后完成的画，小心地放在墓前：“这是你的自由，苏清。我终于明白了。”
风中，向日葵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
回到空荡的别墅，顾沉舟开始整理苏清的遗物。他小心地将所有画作打包，准备捐赠给艺术博物馆——这是苏清在最后一封信中表达的愿望。
在画室角落的一个旧箱子里，他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顾沉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翻开了它。
第一页的日期是三年前他们相遇的那天：
“今天遇到了C。他把我当成了别人，但我不在乎。至少他能看见我，哪怕只是透过别人的影子。”
顾沉舟的心揪紧了。他一页页翻下去，看着苏清如何记录每一天的爱与痛苦，如何隐藏真实的自己，如何默默忍受着不被看见的痛苦。
在最后一篇日记中，苏清写道：
“医生说我时间不多了。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或许是因为我终于学会了爱自己，而不是等待别人的爱。
C终于看见真实的我了。虽然太迟，但依然珍贵。就像那些在阴影中依然生长的向日葵，即使见不到阳光，依然完成了自己的生命旅程。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做一棵向日葵，永远面向太阳，不再活在别人的阴影中。”
顾沉舟合上日记，泪水无声滑落。他走到窗前，望着花园里那些苏清亲手种下的白玫瑰。
第二天，他请来了园丁老张。
“把这些白玫瑰都移走吧。”顾沉舟轻声说，“种上向日葵。各种品种的向日葵。”
老张惊讶地看着他：“但是顾先生，这些玫瑰是...”
“我知道。”顾沉舟打断他，“但现在，这里需要向日葵。”
*
一个月后，顾沉舟举办了苏清画展的闭幕式。所有画作都己经找到了归宿——有些被博物馆收藏，有些被私人收藏家购买，所得款项全部捐赠给了罕见病研究基金会。
在闭幕式上，顾沉舟做了一个简短的演讲。
“苏清教会了我最重要的一课：爱不是改变，而是接受；不是占有，而是释放。”他的声音平静却有力，“他用自己的生命和艺术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权以真实的模样被爱，被看见。”
演讲结束后，一位年轻女士走近他：“顾先生，我是苏清的高中同学。有样东西，我想应该交给您。”
她递过一个旧信封：“这是苏清大学时写的‘遗愿清单’。他说如果哪天他不在了，就交给最重要的人。”
顾沉舟接过信封，手指微微颤抖。回到办公室后，他小心地打开信封，取出一张己经发黄的纸。
清单上写着简单的愿望：
1. 办一次个人画展
2. 去看阿拉斯加的极光
3. 在向日葵田中野餐
4. 被某人真实地爱着，不是作为别人的影子
5. 平静地离开，不留遗憾
顾沉舟的视线模糊了。他意识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己经帮助苏清完成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愿望。
他拿起笔，在清单最后加上一行：
“所有这些愿望都己实现。你被真实地爱着，作为你自己。——C”
*
春天来临时，顾沉舟别墅的花园己经变成了向日葵的海洋。金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苏清从未完全绽放的生命，终于找到了表达的方式。
顾沉舟站在花园中，手中拿着那幅苏清最后完成的画。他实现了一个承诺——让苏清的爱见到阳光。
风吹过向日葵田，花朵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关于爱与失去、痛苦与救赎的故事。
顾沉舟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有些告别没有言语，有些爱不需要回应，有些伤痛永远不会完全愈合。
但就像那些向日葵，即使经历最黑暗的夜晚，第二天依然会面向太阳，继续生长。
他轻轻将手中的画放在向日葵丛中，低声说：“你自由了，苏清。我也自由了。”
风中，向日葵轻轻点头，仿佛在给予最后的祝福。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金红色。顾沉舟转身离开花园，不再回头。
他知道，有些爱，即使见不到阳光，依然在某个地方生长着，永恒而宁静。
就像那些向日葵，就像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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