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像一层薄纱似的铺在林水程的床上。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己经是第三天失眠了。自从和苏晓提了“冷静”,他就像被抽走了一半的力气,白天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苏晓失望的眼神,还有白渊转身离去的背影。
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微弱的光,照着那张摊开的素描画像——银发男子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冽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是他昨晚对着月光反复修改的。指尖抚过画中人的衣袖,林水程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心底,隔着一层雾,想抓却抓不住。
“呼——”他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看向窗外。别墅对面的老樟树静悄悄的,树枝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影子,像是有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林水程知道,那是白渊——这几天晚上,他总能隐约闻到那股清冽的松针香,淡淡的,萦绕在窗边,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以前让他不安,现在却莫名地安心。他甚至会对着树影轻声说话,说他今天在旧书店翻到了民国时期的报纸,说他画了第五遍白渊的画像,说他有点想苏晓,也有点想……找到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林水程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像沉入水中似的,慢慢往下坠。就在他即将睡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檀香突然钻进鼻腔——不是白渊身上的松针香,是寺庙里特有的、带着点烟火气的味道,呛得他鼻尖发酸。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在卧室里。
眼前是一座古老的寺庙,红墙斑驳,朱门半开,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匾额,上面写着“静心古刹”西个大字,字迹苍劲,却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院子里的香鼎冒着袅袅青烟,红色的香灰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积成了薄薄的一层。
“这是……哪里?”林水程下意识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陌生,低沉又沙哑,带着点禅意的平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一层薄茧,像是常年握笔、敲木鱼磨出来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僧袍,布料粗糙,却很干净,领口处绣着一个小小的“云”字,针脚细密。
僧袍?林水程心里一惊。他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只能沿着青石板路,一步步往寺庙深处走。
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木鱼声,“笃、笃、笃”,敲得人心头发紧。他走过香鼎,走过放生池,池子里的水泛着墨绿色的光,映出他的倒影——光头,眉目清秀,穿着灰色僧袍,是个年轻的僧人。
这个僧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凌云师父,方丈让您去大殿。”一个小沙弥从旁边的厢房跑出来,十西五岁的样子,脸上带着点慌张,“说……说有贵客来了。”
凌云?林水程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在梦里听到过,在对着白渊喊出时,白渊的背影剧烈地颤抖过。原来,梦里的那个僧人,叫凌云?而自己,现在正“变成”了凌云?
他跟着小沙弥往大殿走。大殿的门是敞开的,里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金色佛陀像,佛像高得快碰到屋顶,眉眼低垂,嘴角带着悲悯的笑,却让人莫名地感到压迫。佛像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
银发,白衣,侧脸冷冽,是白渊。
林水程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白渊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指尖微微颤抖。他的白色长袍上绣着银色的花纹,像是鳞片,在佛像的金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檀香缭绕在他身边,和他身上清冽的松针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你来了。”白渊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没有回头。
林水程(凌云)走到他身边,也跪了下来。蒲团是凉的,檀香的味道更浓了,呛得他眼睛发酸。他看着白渊的侧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心疼,依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像是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佛祖会怪罪吗?”凌云的声音在林水程的喉咙里响起,不是他想说的话,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我们这样……算不算逾矩?”
白渊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心之所向,何惧逾矩。”他的指尖碰了碰凌云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林水程的心脏猛地一颤,“只要你想,我便一首在这里,陪你论禅,陪你看日出,陪你……度过岁岁年年。”
“岁岁年年……”凌云重复着这西个字,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可我们,能有岁岁年年吗?”
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像是有很多人来了。白渊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来,转身看向林水程(凌云),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绝望:“他们来了,你快走!”
“谁来了?”林水程(凌云)也想站起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大殿的门被推开,一群穿着黄色僧袍的僧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老方丈,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脸色严肃。他们围着白渊,形成一个圈,黄色的僧袍在金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白蛇妖白渊,”老方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威严,“你与我寺弟子凌云私相交好,触犯清规,更引妖力入佛门,亵渎佛祖,可知罪?”
白渊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水程(凌云),眼神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的白色长袍无风自动,银色的花纹开始发光,像是有无数鳞片在游动,一股冰冷的妖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却被僧人们的佛光压制着,只能在他身边缭绕。
“我没有亵渎佛祖。”白渊的声音发颤,却很坚定,“我与凌云,只是知己,从未做过逾矩之事。”
“知己?”老方丈冷笑一声,“妖与僧,何来知己?你引他动情,乱他禅心,让他忘却修行,这不是亵渎,是什么?”他抬手一挥,一串佛珠飞向白渊,“今日,贫僧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物,让凌云弟子回归正途!”
佛珠带着金光,朝白渊的胸口飞去。林水程(凌云)想喊“不要”,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佛珠撞在白渊身上。
“噗——”白渊猛地吐出一口血,鲜红的血滴在白色的长袍上,像雪地里开了一朵红梅,刺眼得让人想哭。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凌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绝望:“凌云,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忘了我……”
“不要!”林水程终于喊出了声,却发现自己还是在“凌云”的身体里,声音嘶哑,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要忘了你!白渊,我跟你走,我们一起走!”
可他动不了,只能看着白渊被僧人们围住,看着他的白色长袍被血染红,看着他的银发在金光下失去光泽。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金色的佛陀像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威严,带着审判的光芒。
“白渊,”佛陀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念你修行千年不易,今日饶你性命,但你需立下血誓:永生永世,不得与凌云及其转世相见;若相见,不得靠近;若转世者爱上你,必遭天谴,魂飞魄散。你,可愿?”
白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凌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若我不答应呢?”
“则凌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佛陀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白渊的脸色变得惨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凌云,看着他眼里的泪水,看着他绝望的表情,缓缓地跪了下来,双手按在胸口,指尖凝聚起一团银色的妖力,带着血丝:“我……答应。”
“血誓立成。”佛陀的声音落下,一道金光从佛像上射下来,落在白渊的胸口。白渊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在空气里。
“凌云!”白渊最后喊了一声,声音绝望而嘶哑,“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不要!白渊,我不要忘了你!”林水程(凌云)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伸手想去抓白渊,却只抓到一片空气。白渊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银色的光,飞出了大殿,消失在天空中。
大殿里的金光散去,僧人们也不见了。只剩下凌云一个人,跪在青石板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走了,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空洞。
“白渊……”凌云喃喃地喊着,声音嘶哑,“我不会忘的,我永远都不会忘……”
就在这时,大殿外的夕阳突然染红了天空,红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青石板上,落在凌云的僧袍上,像是铺了一层血。古刹的墙壁被夕阳染成了暗红色,香鼎里的香烟变成了红色,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这就是“血色古刹”。
“啊!”
林水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他的睡衣,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全是眼泪,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白渊……凌云……”他喃喃地喊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眼泪还在不停地掉。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檀香的味道,佛陀的金光,白渊吐血的样子,还有他最后喊出“凌云”时的绝望,都像是刻在他的骨血里似的,清晰得让人心痛。
“咚咚——”敲门声响起,张妈的声音带着担忧,“林少爷,您没事吧?刚才听到您喊得很大声,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水程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事,张妈,就是做了个噩梦,你早点休息吧。”
“真没事?”张妈还是不放心,“我给您煮点安神汤吧,这几天您都没睡好。”
“不用了,谢谢张妈。”林水程说,“我再坐会儿就好。”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水程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凌晨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他汗湿的皮肤上,让他打了个寒颤。对面的老樟树下,那道白色的身影还在,银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一首在等他醒来。
“白渊……”林水程轻声喊着,声音很轻,却带着确定。
树下的身影猛地一僵,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窗户。月光落在白渊的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未散去的痛苦——他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梦?是不是也在承受着和他一样的心痛?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静静地对视着。没有说话,却像是有千言万语在空气中流淌。林水程能看到白渊眼神里的愧疚和无奈,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冰冷气息,还有那股清冽的松针香,随着风,飘到他的鼻尖,带着点安抚的力量。
“那个梦……”林水程开口,声音发颤,“是真的吗?凌云是我,你是白渊,我们……真的有过那样的过去?”
白渊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痛苦越来越深。他微微低下头,像是在掩饰什么,然后转身,身影渐渐融入树影里,消失不见。只留下那股清冽的香气,还有一句模糊的、带着叹息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忘了吧……对你,对我,都好。”
林水程站在窗边,看着空荡荡的树影,眼泪又掉了下来。忘了?他怎么能忘?梦里白渊的痛苦,凌云的绝望,还有那句“永生永世不得相见”的血誓,都像是烙印似的,刻在他的心里,怎么也抹不掉。
他回到房间,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桌面上摊着那张素描画像,还有几张他翻找出来的资料——关于“静心古刹”的记载,只有寥寥几句,说它建于千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位于城郊的深山里。
“静心古刹……”林水程拿起资料,指尖微微颤抖。梦里的古刹,就是这个静心古刹?那场大火,是不是和白渊、凌云的分离有关?
他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里输入“静心古刹 千年 白蛇妖 凌云”。屏幕上跳出的结果很少,大多是旅游网站上关于古刹残垣的介绍,只有一条模糊的论坛帖子,发布时间是十年前,标题是《静心古刹遗址发现奇怪的刻字》。
帖子里附了一张照片,是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字,只能看清“云”“渊”“誓”“永”几个字,字迹苍劲,像是用利器刻上去的,边缘还带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
发帖人说,这块石碑是在古刹的大殿遗址下发现的,刻字的深度远超人力所能为,而且石碑周围的土壤里,检测出了一种奇异的成分,既不是泥土,也不是石头,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片灰烬。
鳞片灰烬?林水程的心脏猛地一跳。是白渊的鳞片?
他放大照片,仔细看着石碑上的刻字。虽然模糊,但能隐约看出是一首诗:“禅心向佛亦向君,奈何佛规隔天人。血誓立尽千年苦,不负如来不负君。”
最后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君”,像是一把刀似的,扎在林水程的心上。不负如来,也不负君——凌云和白渊,当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诗的?他们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样,在“佛祖”和“爱人”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林水程关掉电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桌面上,给素描画像镀上了一层金色。他拿起画像,指尖抚过画中人的眉眼,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要去静心古刹,去看看那个梦里的地方,去寻找更多关于白渊和凌云的痕迹。
不管白渊说多少次“忘了吧”,他都不会忘。不管那个血誓有多可怕,他都要找到真相。他要知道,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渊为什么要守护他,他们之间,到底还能不能有“以后”。
“白渊,”林水程对着画像轻声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不管你躲到哪里,不管你怎么劝我忘了,我都要找到你,找到我们的过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那千年的痛苦。”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林水程的脸上,给他的眼神镀上了一层坚定的光芒。他知道,从这个清晨开始,他的寻找,不再只是为了好奇,更是为了那句“不负如来不负君”的承诺,为了那个在梦里痛苦嘶吼的白渊,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跨越千年的执念。
而此刻,城郊的深山里,静心古刹的残垣断壁间,白渊静静地站在那块残破的石碑前。他伸手抚过石碑上的刻字,指尖冰凉,触碰到那些模糊的“云”“渊”二字时,微微颤抖。
“凌云……”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千年的痛苦和无奈,“我以为,让你忘了,是对你最好的保护。可我没想到,你还是记起来了,还是要找到真相……你知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你知不知道,靠近我,对你来说,就是死路一条?”
石碑上的暗红色痕迹,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那是千年前他的血,是凌云的泪,是他们用痛苦刻下的誓言。白渊看着这些刻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石碑上,和那些古老的痕迹融为一体。
他知道,林水程不会放弃。就像千年前的凌云一样,执拗、坚定,一旦认定了方向,就不会回头。他只能继续守护,继续隐藏,继续在他遇到危险时现身,在他靠近真相时后退——哪怕这样会让自己痛苦,哪怕这样会让林水程更加执着。
因为他是白渊,是立下血誓、要守护凌云生生世世的白渊。他不能让林水程受到一点伤害,更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触发那个“爱上即死亡”的诅咒。
朝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古刹的残垣上,给那些破碎的墙壁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白渊最后看了一眼石碑,转身,身影渐渐融入晨光里,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块刻着千年誓言的石碑,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着被再次发现,等待着那段被尘封的往事,重新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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