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只剩下傅沉舟一人。
那份加密报告无声地躺在他面前光滑的黑檀木桌面上，纸张的边缘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窗外是都市永恒的背景噪音，遥远而模糊，却丝毫穿透不进这间被厚重寂静笼罩的房间。
“三年前……海外并购案……受害者……”
助理最后那几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激起了一圈圈剧烈震荡的涟漪，随即又被强行压下，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缓缓向后，靠进宽大冰冷的真皮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着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哒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三年前。
那场声势浩大、最终以傅氏集团绝对胜利告终的跨国并购。一场经典的商业吞并，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过程自然少不了血腥和碾压。有几个小股东和当地工程师利益受损，闹出些抗议风波，甚至引来了一些麻烦的诉讼和调查。
但在傅氏庞大的商业机器和顶尖的法务团队面前，那些螳臂当车的抵抗，最终都化为了尘埃，被轻易扫除。
他记得其中一个带头的工程师。技术骨干，性格执拗，不肯接受远低于预期的补偿方案，坚持认为并购案中存在欺诈和违规操作，甚至试图收集证据。
后来……后来那个人怎么了？
傅沉舟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场车祸。
报告上是这么写的。一场发生在异国雨夜的、不幸的交通意外。车辆失控撞上护栏，起火燃烧。现场很惨烈。
当时项目正在关键期，这种负面消息必须立刻压下去。他记得自己冷静地吩咐助理处理善后，用最快的速度和足够丰厚的“抚恤金”平息了受害者家属的愤怒和媒体的追问，确保并购案顺利推进。
他甚至没有费心去记那个工程师的名字。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一块被车轮碾过、甚至不会让车身产生颠簸的石子。
仅此而己。
商业场上，这种程度的“清理”司空见惯。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首到现在。
那个跳河救下温念、身中枪伤、眼神桀骜如同困兽的男人……J。
那个注销的基金会……针对并购案受害者的支持……
那个工程师……车祸……
还有J看他时，那冰冷眼神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刻骨的恨意。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脊椎微微发凉的可能性。
J……会是那个工程师的什么人？
儿子？兄弟？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所以那恨意，并非空穴来风。所以那声昏迷中的“偿命”，并非无的放矢。
所以他那非同一般的身手、那些专业级的装备、以及对傅家深入骨髓的敌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不是简单的拿钱办事。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针对他傅沉舟、针对傅家的报复！
而温念……他法律上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这场报复中的一环？成了J用来接近他、报复他的工具？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傅沉舟的心头。是震怒，是被冒犯的暴戾，是对自身疏忽的懊恼，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误解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松动。
如果J接近温念是为了报复，那他们之间……
但下一秒，更深的阴霾迅速覆盖了那丝松动。
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温念试图逃离他的事实！无法改变她可能怀着孩子、却宁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复仇者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的事实！
而且，J知道得太多了。他知道温念怀孕，他甚至可能在计划利用这个孩子……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冰冷的杀意再次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底凝聚。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威胁到傅家的血脉，威胁到他的掌控。
傅沉舟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波澜己被冻结，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
“重新彻查三年前海外并购案的所有细节，尤其是那名去世工程师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动用一切资源，我要关于J最详细的资料，越快越好。”
“是，傅总。”
“地窖里那个人，”他顿了顿，声音听不出情绪，“暂时停止‘常规’询问。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太好过。我需要他清醒地……回答一些问题。”
“明白。”
结束通话，傅沉舟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他掌控的商业帝国，灯火璀璨，繁华冰冷。
一个微不足道的遗漏，一个本该被彻底碾碎的蝼蚁，竟在三年后，以这种方式卷土重来，甚至还差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卧室的方向。
温念。
她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无辜被利用的棋子，还是……知晓内情的共谋？
那个孩子……
他的手掌无意识地收紧。
无论如何，游戏该结束了。
所有的隐患，都必须被彻底清除。
……
卧室里，温念对楼下书房里的风暴一无所知。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险象环生的“孕吐”表演，成功躲过了那颗来历不明的白色药片。此刻正虚脱地靠在床头，小口喝着保姆重新送来的温水，心脏仍在后怕地狂跳。
傅沉舟最后那个眼神，总让她觉得不安。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她必须更加小心。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似乎比之前又微微隆起了一点点。一种母性的本能混合着巨大的忧虑，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她想起J昏迷前那句充满恨意的“傅家偿命”，又想起他无意识呢喃出的“沉舟”……
混乱的线索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她疲惫的大脑里。J和傅沉舟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他帮自己，真的只是因为“拿钱办事”和“看不惯”吗？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孩子，是活下去。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面的情况，需要知道傅沉舟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房间。那个总是面带微笑、却眼神警惕的保姆正在不远处整理衣物。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水杯和……一部内部通话器，只能连接别墅内的几个固定点。
机会渺茫。
但就在保姆转身去衣帽间取东西的短暂间隙，温念的目光猛地被床头柜下层，半开着的一个抽屉吸引——里面似乎放着一些医疗记录单和……一部被遗忘的、老旧的电子血压计？
她的心猛地一动。
那血压计的屏幕是黑的，似乎没电了。但关键是，它有一根数据线，接口看起来……和她之前见过的、傅沉舟助理用的某种便携式打印机似乎通用？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窜入她的脑海！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衣帽间的方向，保姆还没有出来。
机会只有几秒！
温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部废弃的血压计和数据线，闪电般地塞进了自己宽大的睡衣口袋里！
然后迅速缩回手，拿起水杯，假装喝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破胸腔。
保姆拿着几件衣服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傅太太，衣服整理好了。您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温念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惊慌，极轻地点了点头。
保姆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温念缩在被子里，手心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仿佛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又仿佛抱住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一根可能连接着外界、也可能通向更深渊的数据线。
一场在帝王眼皮底下、无声开始的、绝望而卑微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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