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因为云游那份漂亮的成绩单，气氛变得微妙而短暂地倾向于云游家。母亲李素芬脸上的笑容多了，腰板也挺首了些，热情地分食着儿子买回来的糕点。父亲云建国虽然话不多，但偶尔附和一句，声音也响亮了不少。
大姑和二婶吃着香甜的糕点，嘴上说着“游娃子真懂事”，眼神里的不自在却难以完全掩饰。奶奶又多看了云游紧闭的房门两眼，浑浊的眼里神色复杂。
这时，小叔家的两个堂妹和小叔小婶也到了。屋里顿时更热闹起来，小孩子的嬉笑声充满了原本有些凝滞的空气。
奶奶看着满堂的儿孙，脸上笑开了花，尤其是看到大姑家的孙子和二叔家的小孙子时，更是慈爱地招手：“来来，到奶奶这儿来。”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颤巍巍地从她那深蓝色的旧棉袄口袋里摸索起来。众人目光都跟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摸出了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崭新的红色压岁包——虽然还没到新年，但奶奶偶尔会有点零钱，习惯性地备着，见到喜欢的孙辈就塞一个。
她第一个就把最厚实的一个红包塞进了大姑家孙子手里，宠溺地摸着他的头：“拿着买糖吃，好好读书，将来跟你爸一样有出息！”
“谢谢奶奶！”那小子嘴甜，立刻大声道谢。
接着，她又拿出一个同样看起来不薄的红包，塞给二叔家的小儿子：“乖孙，也有你的！”
二婶立刻眉开眼笑，推着儿子：“快谢谢奶奶！”
然后，她看了看小叔家的两个女儿，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稍微薄一些、但看起来也还算的红包，递了过去：“大丫二丫，也拿着。”
小婶笑着替女儿们接过，道了谢。
最后，她的目光才落到刚从屋里出来、准备倒水喝的云游身上。她在口袋里又摸了摸，掏出来的却是一个明显干瘪许多、甚至边角有些磨损的旧红包，递向云游，语气平淡了许多：“游娃子，你也大了，喏，拿着吧。”
那红包的厚度，肉眼可见地比前面几个薄了一大截，恐怕里面最多就一张五元或十元的纸币。
一瞬间，屋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奶奶手上那个干瘪的红包和云游之间来回移动。差异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近乎赤裸。
母亲李素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抹布。父亲云建国脸上的光彩也迅速消退，他低下头，猛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大姑和二婶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隐隐有一丝得意的弧度，随即又立刻掩饰下去，假意看着别处。小叔和小婶则有些尴尬，默默地把给自己女儿的红包收了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声的难堪在弥漫。
云游看着奶奶递过来的那个寒酸的红包，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惊讶，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己在他的预料之中，激不起半点波澜。
他前世三十多年的阅历，早己看透了这点小把戏。这点偏心和算计，在他如今谋划的商业版图和广阔未来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并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自己慢慢倒了一碗水，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
然后，他才伸出手，不是去接红包，而是轻轻将奶奶的手推了回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拒绝一颗无关紧要的糖果：“奶奶，我长大了，不用了。您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没有赌气，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淡然和疏离。
奶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尴尬。她大概设想过云游会委屈地接过，或者父母会出面理论，却唯独没料到是这种平静的拒绝。
云游说完，不再看任何人，端着那碗水，转身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关上了门。
堂屋里，留下了一众神色各异的大人。
李素芬的眼圈又红了，这次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心疼儿子和自己所受的委屈，以及儿子那过分懂事和冷静带来的心酸。
云建国猛地咳嗽了两声，不知是被烟呛到了，还是心里憋闷。
大姑干笑了两声，试图打圆场：“呵呵，游娃子是懂事了哈…”
二婶也附和：“就是，大小伙子了，是不该要压岁钱了…”
但这话语，在此刻的情景下，显得格外苍白和虚伪。
奶奶讪讪地收回了那个干瘪的红包，揣回兜里，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那扇薄薄的木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世俗的偏心、尴尬与难堪；门内，云游坐在书桌前，目光冷静。
他根本不在意那个红包里是五块还是十块，甚至是一百块。他在意的是父母那一刻黯淡下去的眼神。
但这无关紧要。他清楚地知道，真正的尊重和底气，从来不是别人施舍的，尤其是来自这些狭隘的亲戚。
他需要做的，不是去争辩，不是去讨好，而是更快地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让父母可以彻底无视这些微不足道的偏心，
强大到让这些亲戚的势利眼只能仰望。
他摊开作业本，笔尖落下，沙沙作响。
心海深处，波澜不惊，唯有目标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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