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雪刚停。
燕云关外的荒原上,黄沙混着残雪铺展,枯树歪斜如骨节突出的手指,远处山影锋利,割开灰白的天际线。
谢昭踏入这片地界时,脚步未有半分迟疑。
她二十八岁,身形瘦削却挺拔,银白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颧骨分明,眼角一道细疤斜划过肌肤,像旧年风霜刻下的记号。一双眼睛沉静,映不出情绪,如同冰封湖面下不动的深潭。黑狐皮大氅裹住全身,腰间悬着一块青玉珏,刻着一个“昭”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她是江湖人称的“雪崖令主”,前朝遗孤,雪山隐士弟子,独来独往的侠客。十年隐修于极北雪峰,如今归来,只为查清当年灭门真相。
可她知道,中原早己不是十年前的模样。
仇家未灭,暗流却己涌动。燕云本是边陲冷地,向来少有大事发生,但近日多股气息悄然汇聚,探子频现,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绷。她必须查证秘宝下落,而第一站,便是燕云山庄。只是身份不能暴露,出手更需谨慎。
她缓步前行,每一步都落在积雪最实处,避开那些看似平整、实则下陷的陷阱痕迹。这是雪山十年练出的本能——活下来的人,从不靠运气。
三处雪堆松动得不对劲。
她走过一片低洼地时,眼角微扫,便察觉异常。雪面虽平,但边缘有细微裂纹,像是有人曾翻动后匆忙掩盖。再往前,两处枯林深处传来极轻的呼吸声,间隔均匀,却不自然——那是刻意压制的结果。距离不超过三十步,移动轨迹呈半弧形包抄之势。
埋伏。
她没停下,也没回头。只是右脚故意踩碎一块冰棱,发出清脆声响。
风起,卷着碎雪掠过耳侧。她借势偏头,侧耳倾听。片刻后,左侧林中铠甲轻微摩擦,有人调整了位置;右侧则传来半句北地方言低语:“……真来了?”
声音很快掐断。
谢昭继续走,神色未变。但她己在心里记下了三处埋伏点的位置,以及那两股混杂的气息——北狄斥候与门阀探子,竟在此地联手行动。
这不寻常。
燕云一带本不该出现北狄人。而门阀势力向来避讳与外族勾结,眼下却公然共谋,背后必有大事酝酿。
她收紧大氅,迎着风雪前行。镇子就在前方,土墙斑驳,门扉紧闭,街面冷清得近乎死寂。偶有几个孩童蹲在墙角,拍手唱着童谣。
“红轿过山岗,新娘不哭娘,玉珏合一对,血洗燕云庄。”
歌声断续,调子生硬,不似孩童自发传唱。尤其是“玉珏”二字,发音清晰准确,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意味。
谢昭驻足,站在十步之外静静听着。一连三遍,歌词一字未改。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半块青玉珏。玉质温润,边缘缺口参差,是十年前灭门夜唯一留下的信物。指尖着缺口,忽然间,心口猛地一震。
“合一对”三个字,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这缺口形状……竟与童谣中的描述完全吻合。
记忆如潮水般冲破堤防。
那一夜火光冲天,谢家满门倒在血泊之中。她蜷缩在梁柱之后,眼睁睁看着一名黑衣人摘下腰间青铜腰牌,随手丢入火堆。那腰牌上,正是一枚断裂的玉珏纹样,与她手中之物严丝合缝。
呼吸骤然停滞。
心跳加快,血液奔涌,体内某处血脉开始微微震颤。
下一瞬,眼前景象突变。
她看见一支送亲队伍行于山道,红轿摇晃,帘幕微掀。新娘低头坐着,颈间一抹玉光闪过——那玉珏的缺口,与她手中的半块,恰好拼成完整圆形。画面仅存三息,随即消散。
预知结束。
谢昭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靠上身后土墙,压低呼吸,双手紧紧握住玉珏,确认现实仍在手中。
“心镜脉”觉醒了。
这是第三次。十年前濒死被救,雪山隐士以“续命十三针”打通奇经,意外激活她体内的先天异脉——“心镜脉”。此脉每十年因情绪剧变或生死关头觉醒一次,共七次。每次可短暂预知未来三息之事,映照最贴近当下心境的可能结局,无声无息,唯她自知。
代价沉重。每一次预知,都是在命运线上撕开一道裂口,改命必遭反噬。
但她别无选择。
方才所见,绝非幻象。那支送亲队,极可能与当年灭门案有关。玉珏为引,线索浮现,若错过,或许再难寻踪。
她闭眼片刻,调整气息,将翻涌的情绪压回深处。睁开时,目光己恢复冷静。
收好玉珏,她转身离开街角,不再看那群孩童一眼。
沿着荒道前行,风雪余痕未尽,她的身影渐渐融入苍茫天地之间。
山道入口就在前方不远,黄土夹杂碎石,蜿蜒向上,通向未知的深处。
她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犹豫。只是保持着稳定的节奏,一步步走向那条可能揭开过往的路径。
风从背后吹来,掀起大氅一角。
腰间的青玉珏轻轻晃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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