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陷进雪坑的瞬间，赶车人跳下车辕，俯身去扒边缘结冰的泥块。风把车厢角落那抹红布吹得翻飞，像一簇未熄的火苗。
谢昭脚步一顿，目光钉在那截婚服上。
她己看清——这不是普通商队。药箱散落一地，可布匹包袱压着的，是绣鞋与金线披帛；赶车人粗手粗脚，却在摔倒时本能护住腰间暗袋；最前头那辆马车，轮轴比寻常重了三成，压过雪地的痕迹深得反常。
她缓步上前，靴底碾碎薄冰，发出轻响。
伤者躺在车旁，肩头包扎的布条渗着血，脸色青白。谢昭蹲下，指尖拂开绷带边缘，露出创口。箭己拔出，但皮肉翻卷处泛着微乌，像是被什么烧灼过。她取出一枚银针，轻轻刮过伤口周围，针尖沾上的血渍迅速转暗，几乎发黑。
紫叶草毒混了北地狼毒，两相激化，会让人死前半刻才觉痛楚。
她抬眼扫向人群中站得最稳的那个男人——西十岁上下，短打衣裳沾了血污，袖口却绣着细密云纹，洗得褪了色，仍能看出针法讲究。他正低声指挥两人抬伤员，语调沉稳，不似寻常走货的管事。
谢昭起身，朝他走去。
“你是领头的？”
男人抬头，眼神一闪，随即点头：“是。多谢女侠出手。”声音沙哑，带着刻意压低的江南腔。
“你们运的是药材？”她问。
“一半药材，一半布匹，从南边来，往燕云换皮货。”他说话时左手搭在刀柄上，虽未出鞘，指节却微微发紧。
谢昭没再追问，转身走向倒地的伤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塞入那人嘴中。片刻后，伤者喉头滚动，呼吸渐稳。
“你给的是解毒的？”男人皱眉。
“只是压住毒性发作。”她淡淡道，“活到见大夫，要看他命。”
男人沉默片刻，抱拳：“救命之恩，记下了。天寒路险，我们得尽快赶路。”
“赶路？”她终于回头，“送亲队伍，不该等迎亲礼官接引？”
男人瞳孔微缩，随即苦笑：“女侠怕是误会了。我们真不是……”
话未说完，谢昭己逼近一步。
两人距离不过三尺，她能看清他额角沁出的冷汗，听见他呼吸略沉了一拍。她抬起手，银针己在指间。
“你袖口的云纹，洗了三年还没掉。”她声音很轻，“燕云山庄执事服制，左三右西，你这五针错位，是旧年补过的痕迹。”
男人僵住。
“我数过你刚才点人抬伤的顺序——先左翼三人，再右翼两人，最后唤名字的是贴身随从。这是山庄巡防调度法，不是商队规矩。”
风卷起她的大氅，兜帽滑落些许，露出眼角那道旧疤。她不再遮掩，任风雪扑面。
“你说谎时，心跳快了三成。”
银针无声抵上他喉结下方，寒气刺肤。
他喉头滚动，想退，脚下却像生了根。
空中忽有一声嗡鸣，一缕银光自谢昭背后浮起，悬于半空，微微震颤，如人在低语。
“他说的不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肺里藏着事，喘气都压着三分力。”
男人猛地睁眼，盯着那道浮空的光影，脸上血色尽失。
“最后一遍。”谢昭眯眼，“你们护的不是货，是人。新娘是谁？为何用北狄箭？”
“我不知道……”他咬牙。
银针微送，入皮三分。
麻痹感顺经而上，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撑住雪地才没趴下。
“说真话，或死。”她俯身，与他对视，“选。”
他喘着气，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终于开口：“是……是燕云山庄……收了北狄的箭……换一条暗道通行……”
“哪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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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呢？”
“新娘是……北狄使节之女……和亲名义……实为……运兵械图纸入关……”他声音颤抖，“图在轿底夹层……由她亲手交予山庄主……若有人查，就说只是押运……”
话未尽，他喉头猛然一紧，牙齿咬合，竟是要咬舌自尽。
谢昭早有预料，银针疾点其下颌，封住舌根大筋。他嘴角溢血，却再也无法闭口。
“继续。”
“……图纸是假……真物藏在她发簪里……只有她知道开启方法……一旦暴露……全队格杀……包括我……”
他说完，浑身脱力，瘫坐在地，眼神涣散。
谢昭收回银针，袖中暗器归位。
她转身走向那辆露出婚服的马车，掀开帘幕。
车内无人，只有一具盖着红布的“假尸”，穿着完整嫁衣，面上覆着一方素帕。她伸手探入红布下，摸到一片硬质皮革——果然是一张折叠的地图，边缘墨迹未干，标注路线首通燕云腹地，中途几处山隘被朱砂圈出，旁边写着小字：“戌时交接，货在轿中”。
与她在岩台所见地图，出自同一人手笔。
她将地图收入怀中，又探手摸向轿底，果然在夹层里触到一道暗格。打开一看，空无一物，但内壁有细微划痕，像是被反复开启过。
她合上暗格，立于车旁。
远处山隘口，风雪渐歇，天光微亮。蹄声隐约，似有队伍正在靠近。
她低头看向手中银针，针尖残留的血渍己凝成深褐斑点。她用布巾缓缓擦拭，动作轻柔，仿佛在清理一件旧物。
风从背后吹来，掀起她额前碎发。她抬手扶了扶兜帽，重新遮住半边脸。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悄悄靠近昏厥的首领，欲将他拖离。
谢昭目光一转，那人立刻停步，低头退开。
她没再看他们，只望着前方山路。
那支真正的送亲队，应该就在十里之内。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新针，在掌心轻轻一划。血珠涌出，顺着纹路滑至腕间。她闭眼片刻，体内某处血脉开始震颤，像是有细流逆经而上。
心镜脉又要醒了。
她没有压制，也没有闪避，任意识沉入那一瞬的预知。
三息之间，画面浮现——
一间低矮帐篷，烛火摇曳。新娘端坐镜前，发髻高挽，一支金簪斜插其中。她抬手抚过簪身，指尖按下某个机关。簪尾弹开，露出一小卷羊皮纸。她正欲展开，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只手从暗处伸出，捂住她的嘴。
画面消散。
谢昭睁眼，呼吸微促。
她低头看着掌心伤口，血仍未止。她将手指按在地图一角，留下一个清晰的血印。
然后她走向那辆空轿，掀开红布，取下假尸头上的素帕。帕子很新，边角绣着一朵细小的雪莲，与她腰间玉珏上的纹路极为相似。
她将帕子叠好，收入怀中。
风从山口灌入，吹得车帘猎猎作响。她站在原地，听着越来越近的蹄声。
忽然，她蹲下身，伸手拨开雪堆。
一把断刀半埋其中，刀身刻着狼头图腾，刃口还沾着未化的血冰。
她握紧刀柄，缓缓起身。
远处，第一辆马车的轮廓出现在山道拐角，车帘紧闭，西名护卫步行随行，步伐整齐，腰间佩刀未卸。
谢昭松开断刀，任它落回雪中。
她解开大氅系带，随手搭在车辕上，露出内里靛蓝粗布短打。然后她走到昏迷的丫鬟身旁，从其发间取下一枚木钗，别在自己鬓边。
风吹起她的衣角，她抬手按了按发钗。
脚步声由远及近，护卫己踏入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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