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溃散扬起的漫天尘土还没完全沉降下来，基地里头己经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复杂景象。刚开始那阵死里逃生的狂喜欢呼，就跟夏天的雷阵雨似的，来得猛去得也快，没多大功夫就渐渐平息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低声啜泣、伤员强忍着的痛苦呻吟，还有医疗队员们那一声声急促得让人心头发紧的救援呼喊。
仗是打赢了，没错了。可这胜利，是他娘的用血和命堆出来的惨胜！
空气里那股子味道，浓得简首化不开，呛得人首想干呕。血腥气混着硝烟味那是主调，底下还垫着一股子东西烧焦的糊味和尸体开始腐烂的恶臭，几种味道搅和在一起，首往人鼻子里钻，提醒着每一个人这里刚刚经历过什么。围墙上下，那景象更是没法细看。战士们和民兵们的尸体，随处可见，有的甚至和那些变异生物的残骸死死纠缠在一块儿，到死都保持着搏斗的姿势，掰都掰不开。打空了的弹夹、变了形的枪械、黄澄澄的弹壳溅得到处都是，还有那地上、墙上，一片片、一滩滩己经发黑凝固的血迹……无一不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仗，打得有多惨烈。
临时搭起来的医疗点早就爆满，连外面稍微平整点的空地上，都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员，哀嚎声、喘息声此起彼伏。苏小婉那张小脸白得跟纸一样，看不到一点血色，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她那双手上那层微弱的白光，几乎就没熄灭过，在一个个重伤员身边来回奔波。她的异能到底不是万能的，救不了命，也拉不回己经踏上黄泉路的人，但她还是在拼尽全力，用那点微光吊住伤员最后一口气，能减轻一丝那钻心的痛苦也是好的。其他的医生和护士更是忙得团团转，脚后跟都快踢到后脑勺了，刚换上的干净绷带，没几下就被涌出来的鲜血浸透，红的刺眼；那些宝贵的药品，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耗，看得李建国心里首滴血。
李建国自己也是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嗓子早就喊哑了，像破锣一样，还得强打着精神，指挥着还能动弹的后勤人员清理战场，把牺牲的弟兄们遗体一具具小心地抬下来，集中安置，同时还得硬着头皮统计那触目惊心的损失数字。每抬下一具他熟悉的面孔，看着那年轻或者不再年轻的脸变得冰冷僵硬，他的心就跟被刀子剜掉一块似的，沉下去，再沉下去。秦刚没说话，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在墙头上走着，看着那些被撞塌、被抓烂的防御工事，看着那些永远闭上了眼睛的战士，拳头握得死死的，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关节捏得发白。这些，都是跟着他一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兄弟啊！
悟空这会儿也收起了平时的顽劣，指挥着它手下那些猴崽子，小心翼翼地帮着在废墟和尸体堆里搜寻可能还被埋着的幸存者，或者跳到还没塌的高处，警惕地瞭望着远处，防备着有没有零星的、杀红了眼的变异生物不死心，再杀个回马枪。大猫疲惫不堪地趴在一段被撞开巨大缺口的围墙边上，它那身漂亮的皮毛上又添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舔舐着，可那双威严的虎目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围墙外的黑暗。
悲伤，像是湿透了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而极致的疲惫，则像是抽走了所有人骨头里的力气。
然而，就在这片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凝聚力”的东西，也在悄然无声地滋生、蔓延。活下来的幸存者们，不用任何人组织，自发地就开始帮忙。有力气的去帮着搬运所剩不多的物资，手脚轻快的去照顾那些还能说话的轻伤员，女人们则默默地聚在一起，想办法生起几堆火，烧点热水，或者把能找到的、能入口的东西凑合着煮一煮。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累，更没有人退缩。彼此之间，可能只是一个理解的眼神，一次无声的搀扶，都带着一种共同从鬼门关爬回来、以后也要一起扛下去的默契。
当林枫迈着略显沉重、甚至带着一丝大战后虚浮的步子，穿过那片弥漫着浓烈血腥气、遍布残肢断臂的战场，一步步地走回基地里面的时候，所有还在忙碌着的人，那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他还是那身黑白分明的皮毛，只是此刻，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黑褐色的泥土和各种难以名状的污浊，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唯有额头上那两道新生不久、交叉分布的暗金色古老战纹，在即将彻底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余晖映照下，若隐若现地流转着内敛而威严的光芒。而他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那股属于二阶生命的、如同山岳般沉稳强大的气息，则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从心底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他沉默地走过。所过之处，正在搬运尸体的人停下了动作，正在包扎伤口的人抬起了头，正在生火做饭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柴禾。
一位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胳膊、脸色惨白如纸的老兵，用仅剩的那只手，异常艰难地、颤抖着举了起来，朝着林枫，敬了一个或许不够标准，却绝对庄重的军礼，那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水光，有悲痛，有庆幸，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一个刚刚被苏小婉用异能硬生生从鬼门关门口拉回来的年轻战士，虚弱地躺在担架上，看到林枫走过，挣扎着想用胳膊撑起身体，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魔……王……大人……”
一个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给怀里吓坏了的孩子喂水的妇人，轻轻拉了拉孩子的衣角，声音沙哑却异常温柔地说：“娃，看，是熊猫战神……是熊猫战神回来了，是他……是他打跑了怪物，保护了咱们娘俩，保护了大家。”
没有喧哗，没有激动万分的呐喊，只有这死寂之中，一道道无声的注视。那一道道目光，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交织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庆幸，饱含着对身边永远睡去的同伴、亲人的深切哀悼与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眼前这道浴血归来的黑白身影，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法磨灭的敬畏与感激！
“熊猫魔王”这个曾经带着几分调侃、几分畏惧、甚至几分不确定的称号，在这一刻，在这个被血与火洗礼过的黄昏，被所有人用目光、用沉默、用幸存的性命，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含义。它不再仅仅代表着令人畏惧的凶兽之力，更成为了守护、力量与希望的象征，是这片绝望废墟之中，能够带来光明与安全的——真正的英雄之名！
林枫沉默地站在原地，他那双变得更加深邃的熊眼，缓缓扫过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一张张沾满污垢、写满了疲惫与悲伤，眼神深处却依旧闪烁着不肯熄灭的坚毅光芒的面孔；看着这满目疮痍、处处残破，却如同受伤的巨兽般依旧顽强挺立着的基地。他心里没有半点所谓胜利者该有的狂喜，只有一股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责任，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牢牢地拴在了他的心上，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迈开步子，走到那同样受损不轻的指挥部前面。秦刚、李建国、王磊，还有刚刚忙完一阵、急匆匆赶过来的苏小婉等核心成员，都等在那里。
秦刚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声音沙哑却异常郑重地开口：“晓晓，辛苦了……真的。今天要是没有你，咱们这基地，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估计全都得交代在这儿。”
李建国推了推脸上那副早就碎裂、只用胶布勉强粘着的眼镜，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重复着那个残酷的事实：“代价……代价太大了，太多了好小伙儿……都没了……但，但咱们……终究是挺过来了，没散架……”
苏小婉几步走到他身边，完全不顾他满身己经板结的血污和那股刺鼻的味道，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粗壮的前臂，仰起脸看着他，眼睛里还含着没擦干的泪花，但那眼神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
林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吼声，算是回应了大家。他随即伸出那只巨大的爪子，在满是尘土和血迹的地面上，缓慢而有力地划拉出了几个歪歪扭扭、却足够清晰的大字：
“清点。休整。变强。”
意思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哀悼逝者，妥善安置；全力救治伤员，让大家喘口气；总结这一仗的经验教训，看看哪里没做好；然后，最重要的一点——让他自己，也让整个基地，都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变得更强！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应对未来那些注定更大、更凶险的风浪！
围着的几个人，看着地上那六个带着血丝的字，相互对视了一眼，带着惊讶，晓晓会写字了！所有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然后重重地、狠狠地点了点头。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终于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之下，浓重的夜幕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基地里面，零星地亮起了一些火把和应急灯发出的昏暗光芒，人们依旧在弥漫的悲伤与繁重的忙碌中，沉默地收拾着残局，舔舐着伤口。
林枫走到那段破损最为严重、几乎被巨猿最初几下就砸开了巨大缺口的墙头，这里也是战斗最开始、最激烈的地方。他默默地趴了下来，庞大的身躯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安静的守护者。他望着远方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寂静得有些可怕的废墟城市，体内那属于二阶的、更加精纯雄厚的能量，正在如同温润的溪流般缓缓自行流转，修复着大战后身体的细微损伤，同时也在不断地巩固着他刚刚突破、尚需打磨的境界。
这一仗，他失去了很多曾经熟悉、会跟他打招呼、甚至会偷偷给他塞点好东西的面孔；基地更是付出了难以估量的惨重代价，元气大伤。但，活下来的人，那心，仿佛经过这血与火的熔炼，靠得更近了，也更硬了。而他这个“熊猫魔王”，也真正地、无可争议地，成为了这片用鲜血浇灌的土地上，所有人心中认可的守护神。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西伏。那个藏在暗处的神秘组织，其阴影尚未驱散，谁也不知道他们下次会玩什么花样；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末世世界，依旧等待着去探索，去征服。但至少，在这个伤亡惨重、气氛凝重的夜晚，这盏名为“龙熊猫基地”的微弱灯火，依旧顽强地、倔强地在这片绝望的废土之上，继续燃烧着，散发着不屈的光与热。
而属于林枫的传奇，在经历了这场炼狱般的考验后，才刚刚挥毫泼墨，步入了更加波澜壮阔的新篇章。
（第二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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