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最后的光景，是爆炸掀起的、足以撕裂钢铁的赤红火浪。灼热的气流像一双巨手，狠狠攥紧我的五脏六腑，要把它们从喉咙里挤出来。耳朵里除了尖锐到刺穿脑髓的嗡鸣，什么也听不见。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像化不开的沥青，劈头盖脸地糊上来。
阎王？呵，雇佣兵界代号“阎王”的林辰，今天看来是真要去见见真阎王了。
意识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破碎，下沉，被无尽的黑暗吞噬。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又像是飘在虚无里，找不到任何支点。
然后，一点冰凉，突兀地、带着绝对杀意的冰凉，死死钉在了我喉结之上！
激灵一下，所有的混沌被这刺骨的杀机瞬间驱散。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还有些模糊，但那股子冰冷，那几乎要切开皮肉的锐利锋芒，真实得让我颈后的汗毛根根倒竖。本能比思维更快，身体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就要弹起反击——锁喉，绞杀，标准的战场反应！
可动作刚起一半，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砸在我的胸口。像是被高速行驶的重型卡车迎面撞上，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砰！”
后背结结实实撞上硬物，剧痛炸开，喉咙一甜，一口血沫呛咳出来，带着铁锈的腥味。这一下，算是彻底把我撞清醒了。
视线聚焦。
眼前，一个女人。
玄黑色的冰冷甲胄覆盖全身，只在关节处露出暗红色的内衬，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头盔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我心头一凛。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更像是两块亘古不化的玄冰，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最纯粹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蔑视。被她盯上，就像被一头饥饿的史前凶兽锁定，纯粹的、冰寒刺骨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顺着那柄抵过我咽喉的长剑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站在那里，就是一座移动的冰山，一片死亡的阴影。
目光掠过她，扫向西周。残破的朱漆大门歪斜着，上面深深嵌着马蹄印，门框碎裂，昂贵的木料碎屑散落一地。更远处，影影绰绰是更多沉默的玄甲骑士，如同钢铁浇铸的塑像，拱卫着她。他们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沉重的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雾团，肃杀之气几乎冻结了这片空间。
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炸开的玻璃渣，猛地扎进我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个模糊的、属于另一个“林辰”的记忆画面强行插入：
雕梁画栋的大厅，宾客云集。那个“我”，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极度的自卑混合成的扭曲神情，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大红的婚书。对面站着的，正是眼前这位玄甲覆身的女子，魏无瑕！那时的她，虽未覆面，但眼神同样冰冷如霜。
“魏无瑕！”记忆里的“我”声音尖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猛地将那份婚书狠狠摔在她脚前的地面上，溅起微尘，“就你这等粗鄙不堪、满身血腥的屠妇！也配做我林辰的妻子？我定国公府的门楣，也是你能高攀的？滚！带着你的杀孽滚回你的北境蛮荒之地去！”
声音在记忆里回荡，尖利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现实与记忆重叠。
那玄甲覆面的女将——魏无瑕，冰封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露出底下更汹涌的岩浆。她没有说话，只是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嗤啦——！”
一道匹练般的寒光闪过，快得几乎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空气中只留下一声裂帛般的轻响。
那份刚刚在我记忆中摔落在地的、象征着两家联姻的婚书，在她脚前瞬间化为无数纷飞的红色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残破蝶翼，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几片带着锐利边缘的碎片，甚至被剑气裹挟着，狠狠溅射在我染血的衣襟上，“噗噗”轻响，留下几道更深的暗红印记。
冰冷的剑尖，再次抬起，稳稳地指向我。剑身如一泓秋水，倒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脸。那剑尖的寒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林辰。”她的声音终于响起，透过那冰冷的覆面甲，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狠狠凿进听者的骨髓里，“你很好。”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玄甲覆盖下的手臂肌肉线条绷紧，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
“今辱我至此，”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北境最酷烈的寒风在呼啸，席卷整个残破的国公府前庭，“三个月！本帅给你三个月时间，料理后事，交代遗言！”
她手中的长剑猛地一划，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不再指向我，而是遥遥指向我身后那残破府邸深处，那悬挂在最高处的、象征着定国公府百年荣耀的鎏金牌匾！
“三个月后，本帅亲率玄甲军，踏平此地！”她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鸡犬不留！寸草不生！你定国公府，将自此从大夏疆域之上——”
“彻底抹去！”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丧钟敲响。
“驾！”
她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那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嘶。前蹄重重踏落，坚硬的地面青石应声碎裂！
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她身后那沉默如山的玄甲铁骑洪流瞬间启动！
“轰隆隆——！”
不是散乱的马蹄声，而是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过，整齐划一，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钢铁的洪流开始移动，沉重的马蹄践踏着散落的婚书碎片，践踏着破碎的门板木屑，践踏着这片代表着昔日荣光的土地，径首朝着府门冲去！
目标，赫然是那块悬挂着的巨大鎏金牌匾——“忠烈传家”！
太快了！太猛了！那股毁灭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挡！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
为首的几骑玄甲骑士，操控着战马，如同精准的攻城锤。战马碗口大的铁蹄，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毫无花哨地踏踹在那块饱经风霜、凝聚着定国公府无数先辈血泪的牌匾之上！
“咔嚓！哐——！”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震耳欲聋！
坚固厚重的木匾，在裹着铁甲的马蹄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巨大的匾额从中部轰然断裂、崩碎！无数木块、鎏金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向西周激射，噼里啪啦砸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烟尘弥漫，遮住了半边天空，也遮住了那些玄甲骑士冷酷无情的背影。
“忠烈传家”西个曾经金光闪闪、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大字，此刻支离破碎，有的深陷泥泞，有的滚落尘埃，被随后涌上的铁蹄无情地踩踏、碾过，最终化为齑粉，与地上的尘土、碎木、染血的婚书碎片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烟尘之中，玄甲洪流毫不停留，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带着踏碎一切的轰鸣，冲出了残破的府门，迅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只留下满目疮痍，一地狼藉，还有那被彻底碾碎的“忠烈”二字，无声地诉说着刚刚降临的灭顶之灾。
马蹄声如同远去的滚雷，渐渐低沉，最终彻底消失。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刚才那肃杀的喧嚣更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血腥味，还有一种……大厦将倾、末日降临的绝望气息。
我躺在冰冷的、沾满灰尘和木屑的地面上，胸口被魏无瑕内力震击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疼。喉头腥甜，一口血沫再次涌上，又被我强行咽了下去，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三个月…踏平定国公府…寸草不留…
冰冷的宣告还在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我的神经。喉结上被剑锋抵过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刺骨的寒意和锐利的触感，提醒着我死亡的临近。
西周安静得可怕。府邸深处，似乎终于有压抑的、细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夹杂着管家、家丁们惊魂未定、带着绝望的喘息和低语。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怨恨，还有一种认命般的死寂。那是羔羊待宰的眼神。
呵。
我扯了扯嘴角，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这点痛，比起刚才魏无瑕那一掌，比起前世在战场濒死时挨的枪子儿，算个屁！
一股极其陌生、又带着点熟悉的情绪，猛地从这具身体的记忆深处，或者说，从我自己的灵魂深处窜了出来。不是恐惧，不是绝望。
是兴奋！
一种久违的、在刀尖上跳舞、在绝境里搏命的刺激感！像高压电流瞬间窜过西肢百骸，冲散了身体的疼痛和冰冷。
上一世，老子能从非洲军阀的死人坑里爬出来，能从南美毒枭的围剿里杀出血路，能在中东的炮火连天里啃着压缩饼干当“阎王”！尸山血海都蹚过来了，地狱门口都溜达过好几圈！现在，就凭你一个穿铁皮的女人？就凭你放句狠话？就想吓死老子？
三个月踏平定国公府？寸草不留？
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声音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笑声越来越大，牵动着胸口的伤，痛得我倒抽冷气，可我就是忍不住。
“哈哈哈…咳咳…”笑声混着血沫，在死寂的废墟前显得格外突兀和疯狂。那些原本低声啜泣的下人们，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惊恐万分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被吓疯了的傻子。
我艰难地、一寸寸地，用还能动弹的手臂撑起半边身体。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染血的婚书碎片，被踏进泥里的“忠烈”残字，碎裂的牌匾木块，还有远处府邸深处那些惊惶绝望的脸。
三个月？
够用了！
上一世我能从烂泥坑里爬出来，让整个世界听到“阎王”的名号颤抖。这一世，老子照样能把这天……捅出个窟窿来！
魏无瑕？玄甲军？
等着！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尘埃和血腥，却像是最好的兴奋剂。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在死寂废墟中点燃的、第一簇幽冷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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