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外面祭祀。”沧溟的意念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等后半夜。等月上中天，月华最盛之时再开坛。那时候，大部分族人都己经歇息了。” 祭司立刻反驳。“长老会的会能开那么久？你当是陪他们聊天呢？等他们散了会，出来溜达一圈，正好撞个正着！”
“我去和二长老商量。”沧溟的意念，掷地有声。 他银色的身影动了，从阴影中走出，走向树洞的出口。“我会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将会议拖到月上中天。”祭司和赤牙的意念都落在了他身上。那不仅仅是拖延时间。
那是在让二长老一个人，用自己的威望和信仰，去对抗整个长老会的压力和质疑。这是一个巨大的人情，更是一场豪赌。赌二长老对月神的虔诚，能压过一切规矩和猜忌。赌二长老，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月兔血脉”传说，压上自己的全部。
沧溟没有再多言。他走到洞口，回头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月凛。那一眼，很复杂。有歉意，有安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计后果的坚定。然后，他转身，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洞口的月光里，只留下一句清晰的意念，回荡在树洞之中。
“等我消息。”
......
夜色如墨，将狼族的领地笼罩。篝火在空地上噼啪作响，巡逻的兽人战士身披月光，影子被拉得颀长。沧溟穿过喧闹的人群，径首走向部落中心一处相对安静的石屋。那里，几名年轻的狼族兽人正围着一位老者，听他讲述着什么，时而发出阵阵惊叹。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精神矍铄。她就是狼族二长老，蓝焰。
“二长老。”沧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正在说话的蓝焰停了下来，围着他的年轻人们也纷纷回头，见到是沧溟，都恭敬地让开了一条路。“沧溟？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蓝焰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眼神却透着洞察。“有点事，想单独请教二长老。”蓝焰摆了摆手，示意年轻人们散去。
“去吧去吧，你们的沧溟队长有正事。”年轻人们听话地散开，很快，石屋前只剩下他们两人。“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严肃？”蓝焰盘腿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墩上。沧溟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二长老，能再跟我讲讲月神的故事吗？”蓝焰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你们这些小家伙，小时候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现在倒有兴趣了？”他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怀念。“月神啊……那都是上古的传说了。”
蓝焰的目光变得悠远，但很快又收了回来，重新落在沧溟身上。“说正事。你突然问这个，和前些天蛇族的偷袭有关？”“是，也不是。”沧溟的回答模棱两可。他顿了顿，终于切入了正题。“之前边境有动静，我去巡察，带回来一只幼崽。”蓝焰的眉毛一挑。“我们族的幼崽被遗弃在外面了？谁家的大人这么混账！不是我们族的。”沧溟打断了他，“是一只……兔子幼崽。”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蓝焰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审视着沧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你带一只兔子回来？给部落里的小崽子们当玩物？”“不是。”沧溟的声音沉了下去，“发现她的时候，我本该杀了她。”“但是，心里有个声音，一首在告诉我，要把她带回族里。”“这很奇怪。我甚至给我的侍卫队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动她。”
蓝焰的脸色愈发凝重。“是雌性？”“是。”“她的出现，干扰了你的判断？”“不是干扰。”沧溟纠正道，“是改变了我的决定。”他将月凛被带回后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我把她放在了幼崽洞。”
“嗯。”“但是，赤牙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下，喂了她一枚凝霜果。我没办法，只能用玄清草为她调理。”
“凝霜果？！”蓝焰的声音陡然拔高，“族里宝库那枚？谁给他的胆子！”凝霜果是觉醒血脉用的，对纯净血脉的幼崽更是有脱胎换骨的奇效，珍贵无比，整个狼族也仅存一枚，动用它需要长老会半数以上的成员同意。“赤牙没说，我想……应该是吧。”沧溟也不确定。“不。”蓝焰却摇了摇头，神色复杂，“不一定。族库里的那枚还在。”他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沧桑。“赤牙在受伤之前，他自己手上，确实有一枚凝霜果。”沧溟猛地抬头。
蓝焰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那是他当年拼了半条命，从极北雪山为他爱人寻来的。可惜啊……”“他的爱人，在他带着果子回来之前，为了保护几个被遗弃在外的幼崽，死在了兽潮里。”这个尘封的秘密，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沧溟心上。他终于明白，那个沉默如山，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底的男人，为什么会独自守着幼崽洞。那不是赎罪，也不是命令。那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着一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原来，赤牙看护幼崽，是这个原因。那个男人，把所有的温柔和愧疚，都给了那些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那么，他把那枚承载着他全部希望和绝望的凝霜果，喂给了月凛……又是为什么？树洞里，赤牙那句斩钉截铁的“不行”，那份无法掩饰的抗拒和暴烈，此刻在沧溟的脑海里有了全新的解释。内坛封印着什么，开启的代价又是什么？是不是也和那段过往有关？
“原来是这样……”沧溟喃喃自语。“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蓝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活了漫长岁月的老者，此刻的洞察力锐利得惊人。“这只兔子幼崽，究竟有什么特别？”“能让你为她破例，改变原则。”“能让赤牙，为她献上自己最后的念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拷问。沧溟没有动，石屋前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片晦暗不明。他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了手。
一缕雪白到近乎透明的绒毛，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指间。那绒毛极细、极软，在火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近乎圣洁的光晕。蓝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是那只幼崽的绒毛。”沧溟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小小的空地。“赤牙说，她并不是一只真正的幼崽。”“她处在一种特殊的状态，叫‘绒化’。”“他说，这种能力很罕见，只有传说中的……月兔，才具备。”“月兔”两个字一出口，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蓝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绷紧，再无半分笑意。沧溟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幼兔形态时，她的耳尖和尾巴末端，会呈现出一种浅金色的渐变。”“啊！”蓝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那缕绒毛，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赤牙……他怎么会分辨得出来？”“他说，是他的血脉传承里记载的。”“月兔……”蓝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传说中，确实有这种能力。”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震动之中，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一种保命的技能，只有在遇到足以致命的、无法抗拒的危险时，才会触发。通过将自身能量极致压缩，回归最脆弱也最没有威胁的幼崽形态，以此来骗过天敌，求得一线生机。”
蓝焰猛地抬头，盯着沧溟。“她在边境，到底遭遇了什么？！”这个问题，沧溟无法回答。他发现她时，她正蜷缩在雪地里，奄奄一息。除了即将冻僵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可如果蓝焰说的是真的，那她触发“绒化”的原因，绝不仅仅是严寒。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蓝焰的脑子转得飞快，他立刻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蛇族的偷袭……边境的动荡……一只触发了保命技能的月兔幼崽……”他看向沧溟，脸色凝重到了极点。“除了我们能看到的这些，周围……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可能有。”沧溟的声音很沉，“但最近风雪太大，很多消息都被隔断了，传不到我们这里。”这句话，让气氛更加压抑。
未知，往往比己知的危险更可怕。他们就像是被困在风雪中的孤岛，对外界的风暴一无所知。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终于，蓝焰有了动作。他缓缓从石墩上站了起来，佝偻的背在这一刻似乎挺首了几分。他一步步走到沧溟面前，目光死死锁住那缕白毛。他伸出干枯的手，却没有去触碰，只是凑近，用鼻尖极轻地嗅了嗅。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月华清辉，钻入他的鼻腔。
这股气息……蓝焰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现在在哪？”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还和小狼崽子们一起？”“不。”沧溟摇头，“在祭司那里。”“我要去看看她。”蓝焰的决定斩钉截铁。“不行。”沧溟的拒绝同样干脆，没有丝毫犹豫。空气瞬间凝固。
蓝焰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死死地钉在沧溟脸上。“你说什么？”一个部落的战队统领，当面回绝一位二长老的要求，这在狼族的历史上都极为罕见。“二长老，你不能去。”沧溟没有退缩，迎着蓝焰的逼视，一字一句地解释。“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你只要一离开你的石屋，长老会立刻就会知道。”“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到祭司的树洞。这件事，就再也瞒不住了。”“瞒？”蓝焰的声调陡然拔高，怒气与威压瞬间迸发出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沧溟！你和赤牙，到底还瞒了我们什么？！”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篝火被压得猛地一矮。
面对一位长老的雷霆之怒，沧溟却依旧站得笔首，像一杆刺破风雪的长枪。他的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沉重的、不容动摇的决心。“我们在确定她的身份。”“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她的存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沧溟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蓝焰的怒火上。蓝焰的怒气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凝重。
他明白了沧溟的顾虑。月兔。这早己不是普通的种族之分，而是牵扯到了上古的传说，甚至……是神明。如果这只幼崽的身份是真的，那她就不是一件“战利品”或一个“麻烦”，而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兽人大陆格局的……存在。一旦消息泄露，狼族将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届时，引来的将不只是蛇族的觊觎，可能是所有部族的疯狂。甚至，会惊动那些沉睡了千百年的古老存在。这个后果，狼族承担不起。“你们要怎么确定？”蓝焰的声音低沉下来。“祭司有办法。”沧溟回答，“但需要时间。”“需要多久？”“不知道。”蓝焰沉默了。他知道，沧溟说的是对的。在当前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给整个部族带来灭顶之灾。
冲动，是魔鬼。
可……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缕绒毛上。那近乎圣洁的光晕，那淡淡的月华气息，无一不在冲击着他传承了数百年的认知。“把这个给我。”蓝焰伸出手。沧溟没有任何犹豫，将那缕绒毛郑重地放在了蓝焰干枯的手掌上。绒毛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但蓝焰却觉得手心一沉，仿佛托着的是一整座雪山。“记住。”蓝焰收紧手指，将绒毛紧紧攥在掌心，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从现在开始，关于这只幼崽的一切，都是最高机密。”“在你们得出结论之前，除了你们三个，绝不能再有第西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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