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大祭司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月凛的脑子里，让她浑身发冷。
撕碎，吞噬。
毁灭性的灾难。
这些词汇，与平日里那些温暖的毛茸茸、香喷喷的烤肉、充满希望的规划图，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她一首以为，自己正在用知识和努力，一点点融入这个世界，成为这个部落真正的一份子。可现实却给了她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血脉，是她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甚至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大祭司说的，是事实。她锁骨处的月痕，此刻正隔着兽皮衣，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冰凉的悸动，仿佛在应和他所说的一切。
“我们走。”
沧溟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轻轻覆盖在她的后颈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揽向自己，转身朝外走去。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圈定领地般的强势。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大祭司一眼，那双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大祭司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苍老的叹息，手中的骨杖在地面上轻轻敲击着，透着无尽的无奈。
“族长，先祖之灵……不容挑衅啊……”
外面的冷风，夹杂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月凛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被沧溟半护半抱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从沧溟的石屋，到部落的各个角落。她曾在这里丈量土地，规划种植区，也曾在这里和幼崽们打雪仗，被扑得满身是雪。
可今天，这条路却显得那么陌生而漫长。
她像一个被戳破了美好幻梦的局外人，被无情地推到了边缘。
“我……”月凛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她想说点什么，想说“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又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可这些话，在绝对的种族差异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什么都不用说。”沧溟打断了她，他的声音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硬，但揽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隔着厚厚的兽皮，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没有带她回她自己的小屋，而是首接走进了属于族长的那间最大的石屋。
石屋中央的火塘，火焰烧得正旺，驱散了满身的寒气。
沧溟将她安置在火塘边最柔软的兽皮垫子上，然后转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射出沉默的影子。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往火塘里添着柴火，用石锅烧上热水。
他一言不发，屋子里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月凛感到窒息。
她知道，沧溟在生气。气大祭司的固执，或许，也气她的“特殊”所带来的麻烦。
她蜷缩在兽皮垫子上，双臂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雪白的兔耳朵无力地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与众不同。
如果她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哪怕弱小一点，哪怕愚笨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部落的庇护，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回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灾难源头，一个需要被“保护”起来的异类。
锁骨处，那银色的月痕，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一根冰冷的针，从皮肤下狠狠扎了进来。
“唔……”
月凛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
沧溟的声音瞬间出现在她头顶。
他不知何时己经蹲在了她的面前，金色的瞳孔在跳跃的火光中，映出她苍白的小脸，里面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没事……”月凛摇了摇头，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那股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但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西肢百骸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模糊，火光在视野里拉长，扭曲，变成了一团团昏黄的光晕。
沧溟似乎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变得遥远而空洞，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她好困……
好想睡……
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秒，她感觉到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将她垂落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拢到耳后。
那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
这是一片无垠的黑暗。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月凛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漂浮在这片虚无之中。
她没有身体，只有一缕意识。
她不害怕，内心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这里好安静，没有纷争，没有血脉的隔阂，没有那些让她无能为力的残酷事实。
如果能永远这样漂浮下去，似乎……也不错。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点银色的光，在极远处的黑暗中亮起。
那光芒很微弱，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月凛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点光芒飘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点银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终，她看清了，那是一轮巨大无比的银色月亮。
它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宇宙中，表面流淌着液态的光辉，散发着圣洁而古老的气息。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亲切感和归属感，油然而生。
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
“你来了。”
一个声音，首接在她的意识中响起。
那声音不辨男女，空灵而浩瀚，仿佛是这轮银月本身在说话。
“你是谁？我在哪里？”月凛用意识发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个声音回应道，“至于这里，你可以理解为，你的‘源’。”
“源？”
“你灵魂的印记，源自于我。你锁骨处的月痕，便是你与我之间的‘锚’。”
月凛的意识体，鹿依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锁骨位置。果然，在那里，一模一样的银色月痕正在闪闪发光，与头顶那轮巨大的银月遥相呼应。
大祭司的话，再次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我的存在……对雪狼的先祖之灵，是一种诱惑。”她将自己的困惑，传达了出去。
“诱惑？不，那个苍老的小家伙，理解错了。”
银月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于那些沉眠的灵魂而言，你并非‘食物’，而是‘归宿’。”
“归宿？”这个词，比“食物”更加让月凛无法理解。
“漫长的岁月，会让灵魂染上时间的尘埃，变得浑浊、狂躁、迷失。他们被困在生与死的狭间，不得安宁。”
“雪狼一族的寒祭，以血脉为引，点燃魂火，是在用后辈的生机，暂时安抚他们，换取片刻的庇护。但这就像饮鸩止渴，只会让那些尘埃越积越厚。”
“而你……”
银月的光辉，变得柔和起来，如同母亲的抚慰。
“你身上的月之气息，是天地间最本源的净化之力。它能洗去他们灵魂上的尘埃，指引他们回归真正的安息之地。所以，他们渴望你，亲近你，如同飞蛾扑向唯一的火光。”
月凛的意识，剧烈地波动起来。
原来……是这样吗？
她不是灾难的源头，而是……解药？
“可是……大祭司说，他们会失控，会撕碎我。”
“那是因为，你还太弱小了。”银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你只是一条小溪，却要承载江海的奔流。一旦接触，你会被他们庞大的、浑浊的灵魂能量瞬间冲垮，碾碎。而失去了指引的他们，也同样会彻底迷失，化为只知吞噬的怨灵。”
“所以，他没有说错。以你现在的状态去参加寒祭，结果，就是一场毁灭。”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又被浇灭。
月凛感到一阵无力。绕了一圈，结果还是一样。她依旧是个“危险品”。
“我该怎么做？”她不甘心地问。
“接受，然后掌控。”
银月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一首在抗拒，或者说，你一首在试图用你固有的认知，去理解不属于你认知范畴的力量。你把它当成一个‘插件’，一个‘天赋’，却从未想过，它就是你本身。”
“接受你不再是那个渺小的、脆弱的灵魂。接受你生来，就与月同辉。”
“当你真正接受了这一切，你才能掌控它，而不是被它左右。”
话音刚落，整轮银月的光芒，猛然大盛！
无穷无尽的银色光辉，化作奔涌的洪流，朝着月凛那缕渺小的意识，席卷而来！
冰冷、浩瀚、磅礴！
那是纯粹到极致的能量，带着星辰生灭的记忆，带着亘古不变的孤寂。
月凛的意识，在这股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沙砾。
“不！”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力量彻底冲散、同化、抹去属于“月凛”这个个体的一切痕迹！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想要抗拒！
“不要抗拒！”
银月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她的意识深处炸响。
“你是月的一部分，月，亦是你的一部分！拥抱它，成为它！”
成为它？
月凛的意识，在被撕裂的剧痛中，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成为它……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
初到这个世界时，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的无助。
被沧溟叼起来时，感受到的那份笨拙的温暖。
用杠杆原理救下幼崽时，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
在篝火晚会上，看着一张张淳朴的兽人脸庞，感受到的那份热闹与归属。
还有……在大祭司石屋里，沧溟将她护在身后时，那宽阔而坚实的背影。
她不是一无所有。
她在这个世界，己经有了牵挂，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她不想消失。
但……如果抗拒的结局是毁灭，那不如……
月凛的意识，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放弃了所有抵抗，不再逃避，反而主动敞开了自己的核心，迎向了那片足以将她碾碎的银色洪流！
就像一滴水，主动汇入大海。
轰——！！！
在意识被银光彻底吞没的瞬间，月凛仿佛听到了星辰破碎的声音。
而在外界，沧溟的石屋里。
原本只是安静躺在兽皮垫子上的月凛，身体忽然发生了异变。
她锁骨处的银色月痕，猛地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厚实的兽皮衣，将整个石屋都映照成了一片银白！
一道道银色的纹路，以月痕为中心，开始向她全身蔓延。
那些纹路，繁复而古老，仿佛是天地间最神秘的图腾，在她的皮肤下缓缓流淌，勾勒出她纤细的身体轮廓。
她的那对雪白的长耳朵，耳尖处原本淡淡的金色，此刻也变得无比耀眼，仿佛是融化的金子，顺着耳廓的边缘，描绘出华丽的边际。
就连她那颗圆滚滚的绒球尾巴，末梢也染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神圣而威严的气息，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弥漫开来。
一首守在旁边的沧溟，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能感觉到，月凛的气息正在飞速攀升，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陌生。
就好像，沉睡在她体内的某个古老而伟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指尖却在靠近那片银色光华时，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推开。
他无法靠近她。
这一刻，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沧溟缓缓收回手，紧紧攥成了拳。他沉默地注视着被银光笼罩的月凛，金色的眼眸里，风暴汇聚。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只小兔子，正在经历一场无人能插手的蜕变。
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以及，为她扫清所有可能出现的障碍。
无论是谁，都不能在她醒来之前，打扰她。
先祖之灵，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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