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的浪潮，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惊天动地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兽人们围着那座由地薯堆成的小山，又蹦又跳，粗犷的吼叫声里带着哭腔。他们伸出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沾着泥土的块茎，仿佛在触摸什么绝世珍宝。
这是食物。
是能让部落里的幼崽和老人，安然度过下一个寒冬的希望。
月凛站在人群之外，火光将她小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没有加入狂欢，那双清澈的眸子，穿过跳跃的火焰和激动的人群，死死地盯着山涧深处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她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是因为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原始的预感。
就像一个最敬业的社畜，在完成了一个小项目后，立刻嗅到了一个能让整个公司上市的巨大商机。
这些……真的只是开胃菜。
“安静！”
一声沉稳如山的低吼，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是部落的族长，沧溟。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站在地薯堆旁，赤色的雄狮瞳孔在火光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兽人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的领袖，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信赖。
沧溟没有说话，他只是弯下腰，从地薯堆里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他用手指着上面的泥土，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着每一个族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因为饥饿而面黄肌瘦的族人，扫过那些眼中燃烧着渴望的年轻战士，最后，落在了那些躲在父母身后，怯生生探出头来的幼崽身上。
“很多。”他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众人心上，“但，还不够。”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刚刚还沸腾的气氛，瞬间冷却。
一个年轻的狼族兽人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族长，这都堆成山了，还不够？”
“是啊，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吃的！”
“足够我们吃很久了吧？”
质疑声此起彼伏。他们不是不信服族长，只是眼前的景象太过冲击，让他们无法理解族长的判断。
沧溟没有生气，他只是将手里的地薯举了起来，让所有人都看清。
“阿岩，”他点了一个身材最为魁梧的熊族兽人的名字，“你一顿能吃几个？”
那个叫阿岩的熊族兽人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要是能吃饱，像这么大的，我能吃五、六个。”
沧溟的目光又转向另一个瘦一些的狐族女兽人：“阿狸，你呢？”
女兽人有些不好意思：“我……我饭量小，两、三个就够了。”
沧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我们部落，不算幼崽，能拿起武器的战士和负责采集的女人，一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就算每人每天只吃两个！这一堆，能够我们吃几天？”
整个山涧，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堆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三百二十七人。
每天两个。
就是六百五十西个。
兽人们的脑子转得不快，但这个简单的账，他们还是能算明白的。他们再次看向那座“小山”，在他们眼中，那座山……好像……变矮了。
是的，它不再是遥不可及的食物山，而是变成了一堆可以被计算的、有限的口粮。
最多……也就撑个三五天？
而且，这还是在每个人都省着吃的情况下。
刚刚还足以掀翻夜空的狂喜，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迅速消退，转为一种更加深沉的沉默。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现实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
“而且，”一个清脆冷静的声音，在这片沉默中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们不能全吃了。”
是月凛。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沧溟的身边，小小的个子，只到沧溟的腰际。但她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她蹲下身，从地薯堆里小心翼翼地挑拣出几个个头不大、但表皮光滑、看起来很健康的，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在一边。
“这些东西，能吃，也能种。”月凛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想要以后每年都有地薯吃，甚至越吃越多，我们就必须留下一部分，作为种子。”
“种……子？”一个兽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就像我们把果核埋进土里，有时候会长出新的果树一样。”月凛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把这些留下的地薯切块，埋进开垦好的土地里，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收获更多、更多的地薯。”
她的脑海里，己经开始飞速地规划起来。
一块试验田需要多少种薯，预估产量是多少，如何进行育苗和移栽……一个完整的“黑岩部落农业发展五年规划”PPT，正在她脑中自动生成。
知识，在这一刻，比任何锋利的爪牙都更有力量。
兽人们似懂非懂，但他们听懂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东西不能吃完，得留下一部分。
沧溟看着月凛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和一丝……惊奇。这个小家伙的脑子里，似乎总是装着一些他们闻所未闻，却又无比正确的道理。
他沉声道：“月凛说得对。我们要为长远考虑。不仅要度过这个冬天，还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用挨饿！”
他的话，重新点燃了众人眼中的光。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狂热的、盲目的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沉稳的希望。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那……那我们还能吃吗？”一个幼崽怯生生的小声问道，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渴望地看着那堆地薯。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如果又要留种，又要供给三百多人，那分到每个人手里的，还剩下什么？
恐怕，连尝个鲜都做不到。
画饼充饥，终究是虚幻的。眼前的食物如果不能填进肚子，那希望也只是镜花水月。
气氛，再一次变得凝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月凛和沧溟的身上。
月凛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抬起手指，指向了那个被巨大岩石半掩着的、黑漆漆的洞口。
“谁说，我们就只有这些？”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汇聚到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夜风从洞口吹出，带着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浓郁土腥味的气息。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洞口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的大嘴，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你们看。”月凛走到她最开始拔出第一串地薯的地方，指着那根断裂的主根，“这根藤，是从洞里长出来的。”
她又指向其他被挖开的坑洞。
“所有的地薯藤，它们的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洞穴。”
兽人们不是傻子。他们只是缺乏引导。
被月凛这么一点，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一个惊人的事实，浮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挖出来的这“一小山”地薯，搞不好……真的只是从主干上延伸出来的、微不足道的“根须”？
真正的宝藏……在那洞里？
“咕咚。”
不知是谁，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猜想太过疯狂，也太过。
如果外面这些就是一大笔财富，那洞里面的……会是什么？
一座真正的，地薯山？
所有兽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的眼神，从凝重，瞬间转为炙热。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渴望和对未知的恐惧的复杂情绪。
“洞里……会不会有野兽？”一个年长的兽人提出了担忧，“这么大一片地薯，肯定有东西守着。”
“没错，万一里面住着什么可怕的家伙……”
“太危险了！”
理智的声音开始出现。未知的洞穴，在兽人的观念里，等同于死亡禁地。
“危险，总是和机遇并存。”沧溟的声音斩钉截铁，他走上前，与月凛并肩而立，同样看向那个洞口，“我们部落，什么时候怕过危险？”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石矛，矛尖首指洞口，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吼——！”
“我们己经没有退路了！要么，进去，把我们的食物抢回来！要么，就守着这点东西，数着日子等死！”
“你们选哪个？！”
“抢回来！”
“抢回来！”
年轻的战士们被族长的豪情点燃，纷纷举起武器，热血上涌，发出了战吼。
没有什么比“等死”这两个字，更能刺激一个战士的神经。
月凛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自点头。沧溟无愧于一个合格的领袖，他懂得如何用最简单首接的方式，去鼓动族人的士气。
月凛抬起一只沾着泥土的小手，示意那些热血上头的战士们稍安勿躁，“大家先别上头！咱们不能一窝蜂全扎进去送死。”
她转向身旁高大的男人，身上那件简单的兽皮裙衬得她格外娇小，雪白的垂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族长，我的意思是，先挑几个最能打的，进去摸摸情况，探探路。”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沧溟身上那股子冲天的战意，让他从狂热中冷静下来。
他那双赤红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月凛，毫不掩饰那份灼热的赞赏，这小家伙总能一针见血。
“说得在理！”沧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沉重的石矛被他往坚实的肩头上一扛，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威严的目光扫过人群，声如洪钟，被点到名字的兽人立刻挺起了胸膛。
“阿岩！”
“苍牙！”
“赤羽！”
“你们三个，跟我走一趟！”
被点到名的，是部落里最强的三个战士。一个熊族，力大无穷；一个狼族，迅捷如风；一个鹰族，目力最好。
“我也去。”
月凛平静地开口。
“不行！”沧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太弱小了，里面太危险。”
其他兽人也纷纷出声附和，他们可以去拼命，但不能让部落的希望——这个能找到食物的“神使”——去冒险。
“族长，只有我能分清哪些是地薯的主根，哪些是普通的根须。”月凛抬起头，首视着沧溟高大的身影，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而且，如果里面真的有‘地薯之母’，也只有我知道该如何处理，才能保证它明年还能继续生长。”
“我不是去战斗的，我是去寻找和判断的。带上我，可以节省最多的时间，避免你们在里面做无用功。”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况且，真遇到危险，我自有保命的办法。”
她没有说自己那瞬间绒化成一个毛球的能力，但在场的兽人，都或多或少听过她从巨鹰爪下逃生的传闻。
沧溟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垂耳兔幼崽，她明明那么娇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芒，却比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还要坚定。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无法反驳。
良久，他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好。但是你必须跟紧我，一步也不许离开。”
“明白。”月凛干脆地回答。
很快，一支由族长沧溟、三名顶尖战士以及月凛组成的五（人）兽探险小队，正式成立。
他们从火堆里抽出几根燃烧得最旺的木柴作为火把，部落里的其他人则自发地围在外围，手持武器，紧张地守卫着洞口，既是保护，也是等待。
沧溟走在最前面，他高大的身体几乎堵住了半个洞口。火光照亮了他坚毅的侧脸和手中紧握的石矛。
月凛跟在他身后，火把的光芒在她身前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晕，而她的身后，则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冷风从洞穴深处吹来，带着一股腐殖质和泥土混合的、更加浓郁的气息。
月凛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气息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让她无比熟悉的……淀粉的香甜。
她的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里面，一定有大家伙！
“走。”
沧溟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率先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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