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农科院育种实验室,荧光灯的冷光洒在苏青微垂的侧脸上,将她眼底的青黑照得格外明显。培养箱里的抗旱玉米幼苗刚经历完新一轮的胁迫实验,叶片上还带着模拟干旱环境留下的细微皱缩,苏青握着记录笔,指尖在实验数据册上飞快滑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
桌角的速溶咖啡己经凉透,杯壁凝着一圈褐色的水渍。苏青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目光落在培养箱内那几株编号为“青旱1号”的幼苗上,眼底泛起一丝亮意——这是她熬了三个多月的成果,若是能通过后续的田间试验,说不定能在西北干旱地区推广,让那里的农民多收个三成粮食。
“再测一次叶绿素含量就收工。”她喃喃自语,伸手去接培养箱旁的分光光度计电源。指尖刚触到插头,一股尖锐的电流突然顺着指尖窜遍全身,眼前的荧光灯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砰”的一声爆了个火花,浓重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苏青眼前一黑,意识像被卷入了无底的漩涡,最后残留的念头,竟是可惜了那些还没来得及记录完的数据。
……
“赔钱货!真是个赔钱货!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张家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跟你订了亲?”
尖利的咒骂声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苏青耳膜发疼。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浑身更是软得提不起一点力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这不是实验室,也不是医院。
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着土腥味、霉味和劣质皂角的味道,身下躺着的不是柔软的病床,而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盖在身上的被子粗糙得磨皮肤,布料里还夹着没洗干净的草屑。
“妈,您别骂了,青丫头还发着烧呢,要是真出点事,咱咋跟老苏家交代?”一个略显怯懦的男声响起,试图劝和。
“交代?我跟谁交代?”尖利的女声更响了,“张建军是我老赵家的独苗,要娶的是能生娃、能干活的媳妇,不是她苏青这种病秧子!还没进门就传出去‘不下蛋’的闲话,这要是真娶进门,我老赵家的脸往哪儿搁?退婚是给她留面子,她倒好,还敢跑出去淋雨装可怜,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不下蛋”?“退婚”?“苏青”?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碎片一样扎进苏青的脑海,与此同时,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
1975年,红星生产大队,苏青,十八岁,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个刚上小学的妹妹。半个月前,和她订了一年婚约的邻村青年张建军,突然托媒人来退婚,理由是“苏青身子骨弱,怕是不能生养”,这话传出去,就成了“苏青是不下蛋的鸡”。原主性子本就内向,被这话一刺激,又被未来婆婆赵桂兰堵着门骂了一顿,昨天下午跑出门散心时,偏偏遇上了雷阵雨,淋了半个多小时的雨,回家就发起了高烧,昏迷到现在。
而她,现代农科院的博士苏青,竟然在实验室触电后,穿越到了这个1975年的同名少女身上!
苏青猛地吸了口气,终于攒够力气掀开了眼皮。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斑驳的土坯墙,墙皮己经脱落了大半,露出里面黄黑色的泥土,墙角还结着几缕蜘蛛网。屋顶是用高粱杆和茅草铺的,几缕阳光从茅草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床的旁边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木质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缸里盛着半缸浑浊的温水,水面上还飘着几点灰尘。
“青丫头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一张布满皱纹、脸色蜡黄的脸凑到了苏青眼前。女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袖口和领口都打了补丁,头发用一根黑布条简单地束在脑后,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这是原主的母亲,王秀兰。
王秀兰伸手摸了摸苏青的额头,指尖粗糙得像砂纸,带着常年干农活留下的厚茧:“烧好像退了点,谢天谢地,你要是再烧下去,妈真不知道该咋办了。”她说着,又抹起了眼泪,“都怪妈没用,没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苏青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王秀兰赶紧端过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后背,把缸沿凑到她嘴边:“慢点喝,别呛着。”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缓解了几分灼烧感。苏青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妈……”
这一声“妈”喊得自然,连苏青自己都愣了一下——大概是原主的记忆还残留在身体里,让她下意识地接受了这个身份。
王秀兰听到她喊“妈”,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强笑着说:“哎,妈在呢。饿不饿?妈给你熬了点红薯稀饭,在灶上温着呢,我去给你盛一碗。”
她刚要起身,院外的咒骂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难听了:“苏老实!你给我出来!你家闺女占着我家建军的婚约这么久,现在退婚了,你不得给我个说法?当初收的那二斤毛线、一块布料,是不是该还给我家?”
苏青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能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劳动布褂子的中年女人叉着腰站在院门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一股刻薄相——正是原主的前婆婆,赵桂兰。
而在院门口的门槛上,蹲着一个穿着打补丁蓝布褂的男人,他手里握着一根老旧的竹制烟杆,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烟雾缭绕着他那张黝黑、布满愁苦的脸。他低着头,盯着地上的泥土,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肩膀偶尔微微颤动一下。
那是原主的父亲,苏老实。人如其名,性子懦弱,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遇到事只会蹲在地上抽烟叹气。
“苏老实!你装聋是吧?”赵桂兰见没人应,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拽苏老实的胳膊,“今天你必须把东西还给我,不然我就去大队部找李书记评理,让大家都看看你老苏家是怎么占人便宜的!”
“桂兰,你别闹了。”苏老实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哀求,“那毛线和布料,是当初你家主动送的,现在退婚了,你要是实在想要,我……我想法子给你凑出来,你别在这儿吵,让邻居听见了,不好看。”
“不好看?我儿子的婚事黄了,我老赵家的脸都被你家闺女丢尽了,我还怕不好看?”赵桂兰甩开他的手,声音拔高了八度,“我告诉你苏老实,今天要么你把东西还回来,要么你就让苏青出来给我道歉,承认她自己身子弱,配不上我家建军!不然我就天天来你家门口骂,骂到你家抬不起头!”
屋里的苏青听得牙痒痒。她在现代见多了难缠的农户,却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明明是张家先提的退婚,还编造谣言诋毁原主,现在倒好,反过来要回当初的定情信物,还要原主道歉?
她刚想撑着身子下床,王秀兰赶紧按住她:“青丫头,你别冲动,妈去跟她说。”
王秀兰擦了擦眼泪,拢了拢衣襟,快步走到院门口,对着赵桂兰陪笑道:“桂兰妹子,你消消气。那毛线和布料,我们肯定还,就是家里现在手头紧,你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凑齐了就给你送过去,行不行?青丫头还病着,你就别在这儿吵了,要是把她吵犯了病,那可咋整?”
“凑齐?我看你们就是想赖账!”赵桂兰斜睨了王秀兰一眼,“我可告诉你,最多三天,三天后我要是见不到东西,别怪我不客气!”她说完,又狠狠瞪了苏老实一眼,“还有你苏老实,别以为躲着就行,这事没完!”
说完,赵桂兰扭着腰,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苏老实依旧蹲在门槛上,烟锅里的火星己经灭了,他却还在机械地抽着,仿佛那里面还有抽不完的烟丝。王秀兰站在一旁,眼圈又红了,轻轻叹了口气:“这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苏青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那两个疲惫又无助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穿越前,虽然父母早逝,一个人在城市里打拼,但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名牌大学的农业专业,一路读到博士,留在农科院做研究,虽然累,却也活得有价值、有尊严。可现在,她成了1975年红星大队的苏青,一个被退婚、被谣言诋毁、家境贫困、父母懦弱的农村少女。
这开局,简首是地狱难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年轻的手,却布满了细小的裂口和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干农活而有些变形,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干瘦得能清晰地摸到骨头,皮肤粗糙,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留下的蜡黄色。
这样的身体,别说搞农业研究了,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还有那个赵桂兰,一看就是个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搅三分的主,三天后要是凑不齐那二斤毛线和一块布料,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还有张家,张建军那个懦弱的男人,明明自己没主见,听母亲的话退婚,却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任由母亲诋毁原主的名声。
还有村里的闲言碎语,在这个信息闭塞、娱乐匮乏的年代,家长里短的八卦传播得比风还快,“苏青不下蛋”的谣言,恐怕早就传遍了整个红星大队,以后她出门,少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
更别说这个时代的限制了——1975年,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农民靠挣工分吃饭,粮食、布料、肥皂、煤油,甚至是盐,都要凭票供应,物资极度匮乏。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女人在家庭和社会中,地位都远不如男人。
苏青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抱怨没用,迷茫也没用。她既然己经穿越到了这个身体里,就不能像原主那样懦弱、认命,更不能让这具身体白白浪费。
她是苏青,是农科院的博士,是研究了十几年现代农业技术的科研人员。她懂育种,懂土壤改良,懂病虫害防治,懂高效种植……这些,都是她在这个时代立足的资本。
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养好身体。只有身体好了,才能有精力去想后面的事。然后,解决眼前的麻烦——赵桂兰要的那二斤毛线和一块布料,得想办法凑齐,不能让她再来家里闹,影响父母的心情。
再往后,她要看看家里的那几分薄田。原主的记忆里,家里有三亩多地,都在村西头,土壤贫瘠,常年干旱,亩产低得可怜,每年靠工分和自家地里的收成,勉强够一家人糊口,根本没有余粮。
若是能用上她的专业知识,改良一下土壤,选几样适合本地气候的高产作物品种,提高亩产,说不定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点。只要能解决温饱,有了底气,那些闲言碎语、那些恶意刁难,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
她苏青,既然能在现代社会靠知识闯出一片天,在这个七十年代的农村,也一样能靠知识,为自己、为这个贫困的家庭,拼出一条生路来。
“青丫头,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王秀兰端着一碗红薯稀饭走进来,见苏青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以为她还在为退婚的事难过,赶紧放下碗,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想那么多了,退婚就退婚,咱青丫头这么好的姑娘,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妈再给你留意着,总有懂你的人。”
苏青抬起头,看着王秀兰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心里一暖。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却坚定的笑容:“妈,我没事。退婚的事,我不难过。”
她顿了顿,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妈,您别担心,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不会让您和爸再这么受委屈了。”
王秀兰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眼底那抹从未有过的光亮,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希望。她点了点头,眼眶又湿了,却这次,是欣慰的眼泪:“哎,好,妈信你。快趁热把稀饭喝了,补补身子。”
苏青接过那碗红薯稀饭,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些磕碰,稀饭里红薯块很少,大部分是稀稀的米汤,上面飘着几粒米糠。可她却觉得,这碗在现代看来难以下咽的稀饭,此刻却格外香甜。
因为这碗稀饭,不仅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更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的第一份力量。
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稀饭,目光透过窗户,落在了院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1975年的红星大队,我苏青来了。
困境又如何?
我要用我的知识,在这里,闯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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