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的风还带着几分凉意，却己吹醒了红星大队的田野。苏青的大棚里更是一派忙碌景象——新育的番茄苗刚长出两片子叶，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正和李家婶一起给苗床松土，指尖拂过的土壤，仔细避开那些细小的嫩芽。
“青丫头，这茬苗长得比去年还壮，等移栽了，肯定能结不少果。”李家婶首起身，捶了捶腰，眼里满是期待，“去年番茄卖得好，今年咱们多扩两个棚，说不定还能多赚点。”
苏青笑着点头，刚要回话，就见村口的通讯员小张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车铃“叮铃”响个不停，在安静的大棚区格外刺耳。小张停在棚外，喘着粗气喊：“苏青同志！公社刘主任让你现在去一趟公社，说有重要事找你！”
苏青心里“咯噔”一下。公社的刘主任是分管农业的副主任，平时很少找她，上次公社大会宣布她是万元户时，刘主任也只是象征性地鼓了鼓掌，眼神里没什么温度。现在突然让她去，还特意强调“重要事”，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张，刘主任没说是什么事吗？”苏青放下手里的小铲子，擦了擦手上的泥土。
“没说，就说让你赶紧去，别耽误了。”小张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不过刘主任脸色好像不太好，你……你路上小心点。”
苏青点点头，跟李家婶交代了几句“好好照看苗床，别让外人随便进棚”，就匆匆往家走。王秀兰听说她要去公社，赶紧找出一件干净的蓝布褂让她换上，又塞了两个煮鸡蛋在她兜里：“路上吃，别饿肚子。到了公社别跟干部顶嘴，有话好好说。”
“妈，我知道。”苏青接过鸡蛋，骑着那辆公社奖励的永久牌自行车，往公社赶。
从红星大队到公社有十里地，都是土埂路，坑坑洼洼的。自行车骑在上面“咯噔咯噔”响，苏青的心思也跟着七上八下。她想起前几天去公社送蔬菜时，听到王副主任和东风大队书记的议论，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难道是有人又在背后告状，说她的坏话？
她仔细回想自己做的事：带领妇女小组搞大棚，赚的钱都是平分，没有多拿一分；跟国营饭店合作，都是签了供货协议，按市场价结算，从来没搞过投机倒把；租村里的荒地，也是按规定给了租金，没有占集体一点便宜。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做得不符合“时代要求”。
半个多小时后，苏青到了公社大院。大院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干部在办公室门口走动，看到她，眼神都有些异样，有的匆匆别过头，有的则低声议论着什么，让她心里更不安了。
刘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苏青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砰砰”的敲桌子声。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刘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苏青推开门走进来。刘主任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旧木桌占了大半空间，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墙上挂着“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刘主任坐在桌后，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拿着一份材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苏青同志，你可真能干啊。”刘主任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满是嘲讽，“才多久啊，就成了万元户，还带动这么多妇女‘赚钱’，真是本事不小。”
苏青心里一沉，知道来者不善，却还是恭敬地说：“刘主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能让姐妹们多赚点钱，改善生活，是应该的。”
“应该的？”刘主任把手里的材料往桌上一拍，声音陡然提高，“有人反映，你搞副业是‘雇工剥削’！说你让妇女们给你干活，自己拿大头，她们拿小头，这符合咱们公社的政策吗？还有人说你‘投机倒把’，跟国营饭店私下交易，抬高菜价，赚黑心钱，这些你怎么解释？”
“雇工剥削？投机倒把？”苏青愣住了，随即又气又急，“刘主任，这都是谣言！我跟姐妹们是合作关系，不是雇工！我们的副业小组有明确的分工，赚的钱扣除成本后，都是平分的，我跟大家拿的一样多，没有多拿一分！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我们的分红账本拿来给您看！”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至于跟国营饭店合作，我们都是签了正式供货协议的，菜价是跟王经理商量好的，比市场价还低一分钱，就是为了长期合作，怎么会是投机倒把？王经理那里有我们的供货记录和结算凭证，您可以去查！”
刘主任却没听她的解释，摆摆手打断她：“你不用跟我讲这些细节。我告诉你，苏青同志，现在是什么时代？是集体生产的时代！你一个人带着一群妇女搞‘私人副业’，赚了这么多钱，本来就容易引人非议，现在还有人反映这些问题，你就该收敛点，别太张扬！”
“可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啊！”苏青急得眼眶都红了，“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赚钱，没有偷没有抢，没有剥削任何人，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难道妇女们就该一辈子靠工分过日子，连自己赚钱改善生活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刘主任脸色更沉了，猛地一拍桌子，“我跟你谈话，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公社好！你以为万元户的名声那么好当？枪打出头鸟！要是再有人把这些问题反映到县里，不仅你要受影响，公社的名声也会不好！”
他拿起桌上的材料，翻了几页，又说：“你看看，这是东风大队的村民反映的，说你‘垄断’了县城的蔬菜供应，不让其他村的人种大棚；还有人说你跟知青陆哲走得太近，两个人一起‘搞资本主义那一套’。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青看着刘主任手里的材料，心里又冷又委屈。东风大队的人来找她学技术，她从来没藏私，还把种植日志借给他们看；跟陆哲合作，也是为了推广农业技术，怎么就成了“搞资本主义”？这些人根本不了解情况，就随便告状，而刘主任连调查都不调查，就相信这些谣言，还要警告她。
“刘主任，这些都是不实的指控。”苏青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语气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垄断蔬菜供应，反而希望更多的村种大棚，大家一起赚钱；我跟陆哲同志是朋友，也是工作伙伴，我们一起推广科学种植，没有做任何违规的事。您要是不信，可以去红星大队调查，去问副业小组的姐妹们，去问国营饭店的王经理，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调查？怎么调查？”刘主任冷笑一声，“现在到处都在说你的事，我要是去调查，岂不是更引人注意？苏青同志，我劝你还是好自为之，把副业小组的规模缩小点，赚了钱别太张扬，多给集体交点‘管理费’，别给公社惹麻烦。不然，到时候真出了问题，谁也保不了你。”
苏青看着刘主任冷漠的脸，知道再解释也没用。他根本不是来听她解释的，只是来给她警告，让她“收敛”，别再“出风头”。她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却又不能哭——她是万元户，是姐妹们的带头人，不能在干部面前示弱。
“刘主任，我知道您是为了公社好。”苏青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坚定，“但我不能缩小副业小组的规模，姐妹们靠这个赚钱养家，我不能让她们失望。我也不会交所谓的‘管理费’，我们赚的钱都是辛苦钱，要平分给姐妹们，给她们买种子、买化肥，扩大种植。我会继续光明正大地搞大棚，推广科学种植，只要我没做错，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刘主任没想到苏青这么“倔强”，脸色更难看了：“好，好一个‘不怕别人说闲话’！苏青同志，你记住今天说的话，要是以后真出了问题，可别来找公社！你可以走了！”
苏青站起身，对着刘主任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走到楼梯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要被这样猜忌、警告，还要被要求“收敛”，这让她觉得既委屈又愤怒。
下楼时，苏青遇到了公社的李书记。李书记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赶紧问：“苏青同志，怎么了？刘主任找你说什么了？”
苏青把刘主任的警告和那些不实的指控跟李书记说了。李书记听了，叹了口气：“苏青，你别往心里去。刘主任那个人比较保守，怕担责任，所以才会这么说。你做得很好，公社是支持你的，只要你没做错，就不用怕。那些谣言，我会帮你调查清楚，不会让你受委屈。”
李书记的话像一道暖流，淌过苏青的心里。她点点头，擦干眼泪：“谢谢李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走出公社大院，阳光有些刺眼。苏青骑上自行车，往村里赶。路上的土埂依旧坑洼，可她的心里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她知道，刘主任的警告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猜忌和麻烦，但她不会退缩——她要带着姐妹们继续搞大棚，赚更多的钱，用事实证明，妇女们靠自己的双手劳动赚钱，不是“违规”，而是值得骄傲的事。
回到村里时，己经是中午了。陆哲和妇女们都在苏家院门口等着她，看到她回来，赶紧围上来。
“青丫头，怎么样？公社找你干啥？”李家婶着急地问。
苏青把刘主任的谈话跟大家说了。妇女们听了，都气得不行。
“这刘主任怎么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咱们是剥削！”赵家嫂气得发抖，“咱们赚的钱都是平分的，他凭啥这么说？”
“还有那些告状的人，肯定是嫉妒咱们赚了钱！”王二婶也跟着说。
陆哲看着苏青红红的眼睛，心里满是心疼，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苏青，别难过。咱们没做错，就不用怕。刘主任那里，我可以跟县农业局的王主任反映，他们之前表扬过咱们的副业小组，肯定会支持咱们的。”
苏青看着大家关心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她笑了笑，擦掉眼泪：“大家别担心，我没事。刘主任的警告我记住了，但我不会退缩。咱们继续好好种大棚，把菜种好，把钱赚好，用事实打那些造谣的人的脸！”
“对！好好种！”妇女们齐声答应，眼里满是坚定。
苏青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姐妹，心里暗暗发誓：不管遇到多少猜忌和麻烦，她都会带着大家一起走下去，让红星大队的大棚蔬菜，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更深的根，长出更茂盛的叶，结出更丰硕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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