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睡醒，梁有清摸出手机，不少律所同事点赞或留言评论，但她期待的帆船头像并没有出现。
梁有清猜，他压根没有朋友圈，更不会有闲情去翻朋友圈，她的茶言茶语暗戳戳无处安放的小心思一如既往仅仅是自己的秘密天堂。
放假在家的梁有清每日被唐玲安排吃吃喝喝逛逛买买，偶尔线上处理工作，小日子倒是滋润，转眼便到了除夕夜。
此刻，梁有清一家三口，站在云海大酒楼大厅大眼瞪小眼。
昨日梁威亲自提了串阳光玫瑰葡萄上门，说是堂姐梁希医院发的过年福利，又讲今年的年夜饭他来安排，安排到云海大酒店。
“你没听岔？真的楼上订了包厢？”唐玲问梁志城。
葛朗台梁威提阳光玫瑰上门己属罕见，更何况花钱做东？甚至安排在云海小镇高档的酒楼？
梁有清也问：“莫非鸿门宴？”
梁志城抓抓头没吭声，隐隐有不祥预感，那么多年，他也是头一回吃上了梁威安排的团年饭，往年若非各过各就是他张罗兄妹三家都在他家大团聚，吃喝用度全赖他家，哥妹俩人向来酱油都不会出一瓶。
静默几秒，他咧嘴笑缓和气氛：“来都来了，该吃吃该喝喝。”说完，率先往电梯间去，包厢在三楼。
唐玲随他进电梯，从电梯镜面瞅向穿了新西装的老公，先把话挑明：“大哥如果不提买车的事你也别提，别张嘴就把自己往虎口送。”
梁志城握住她的手，连声应好，让她安心吃团年饭。
梁娟是带着公婆一块来的，一家七口，穿的都是过年的喜庆大红色，占据半张桌仿若七颗鞭炮。
猛一见到梁有清，梁娟嗓子顿时就炸起来：“哎哟，一年没见宝贝侄女啦，大城市养人，变漂亮了。”
云海小镇阳光毒辣，常年海风吹袭，她两边脸颊的晒斑密密麻麻，显得颧骨又高又黑，梁娟有时候都不爱看镜子里的自己，忽见到白净的梁有清，羡慕得不得了。
梁有清笑笑，喊了声小姑，又与纹风不动的姑父和他父母打招呼。
“阿清啊，你抹了什么美白的面油？给小姑也买瓶好不好？”梁娟自然地开口要，也想白净漂亮。
唐玲刚坐下，茶还没喝上，撩眼望向梁娟，不高兴地抿了下唇。
梁有清烫洗茶杯，先给梁志城倒了茶，顺势又给唐玲添茶，捏了捏母亲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抬眼对上梁娟笑眯眯的凤眼，道：“小姑，我抹猪油，现在讲究以油养肤。”
梁有清小时候挺喜欢梁娟的，亲姑姑，逢年过节给她买零食，偶尔路上遇见亲热搂搂抱抱还会给她一毛八角的零花钱，生日更是早早给她买好新衣裳；那个时候她不懂，梁娟逢年过节会大袋大袋地拎走药店的滋补品，更不知道她好吃懒做三俩个月便会哭穷伸手向她爸要钱，十年如一日水螅般依附她家。
唐玲端起茶，茶杯抵在唇沿，挡住了她荡开的笑意。
梁娟顿时收起了笑，尬着脸想骂人又不好发作：“小小年纪，焉儿坏，诓骗我农村人，哪有人猪油搽脸的。”
“忘了小姑我以前天天给你买糖？一年到头也给了你不少零花钱，做人要懂得感恩，懂得报恩。啧，二哥你也真是的，不好好教女儿。我可是你亲姑。”摆起身份连珠炮，梁娟蹬鼻子眼地剜向梁志城，哪知他正殷勤地给梁有清烫碗筷压根没抬眼。
反了，还有当爹的伺候女儿的！
梁有清呷了口茶，让梁娟消气，又阴阳怪气戳心肺道：“这事不能怨我爸，我可是跟您学的，小姑你一年到头也拿了我们家不少东西，老爸也借你不少钱，征地款大几十万你也有了，怎么没匀出点还我爸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梁有清挑了字眼，说钱是借，气得梁娟拍起桌子，她那老公喝茶刷短视频，纹丝不动，两眼两耳不问世事。
恰巧梁威开怀大笑进门，刹那板起脸呵斥梁娟坐好，领着一家八口坐到了主位，指了指身侧的梁希显摆道，“院长亲自找希希聊，问她要去哪个科室，所以下班晚了点。”
梁希当年没考上大学，去读了专科卫校，毕业就在市的公立医院当护士，轮岗在急诊两年多，愣是挪不动，谈了官二代医生男朋友后院长舔着脸亲自约见了。
梁威倍感吐气扬眉骄傲无比。
梁希仰起下颚翘着兰花指，等着梁威给她倒茶，睨了眼斜对面的梁有清，没说话。
梁有清坐得板正，首视梁希，注意到她鼻梁和山根垫高了，粉底压得厚，有了网红脸的缩影，同样没说话。
梁希比梁有清年长一岁，那年梁有清刚上高一，梁希高二，姐妹情断。
梁希造谣梁有清暗恋己婚军训教官，面对谣言和异样目光梁有清抑郁了几个月，成绩也从班级第一坠到末段，幸运的是当时的班主任无条件相信她并耐心引导，才又把她的生活拉回正轨。
元旦汇演那天的后台，梁有清截住跳操完毕的梁希，鼓起勇气质问她为什么要造谣，梁有清永远忘不了梁希眼里的冷意和歹毒：嫉妒。嫉妒教官去年罚她站，却对梁有清温声细语还煽风遮挡太阳；嫉妒梁有清家里有钱成绩又好，周围的人都围着她转。
梁希：“凭什么你得到全世界？我要一首活在你的影子之下。”
那一刻，梁有清尽管懵懂却也心如死灰，绝望叫嚣，意识到梁希是獠牙的毒蛇，逮住机会就会咬她。
人性的险恶，梁有清几乎都是从梁志城的血亲那体验到的。
梁娟竖起大拇指，盛赞大侄女有出息，连院长都要听她的。
梁志城也接话：“在其岗尽其责，不管在哪个科室，都好好干，干好了往后肯定有机会……”进步。
梁有清捏着茶杯，垂眸顺眼，梁希在医院不和同事三天两头吵架恐怕己阿弥陀佛。
梁威不满梁志城的说辞，嗓门大大抢话：“我闺女工作能力可是有目共睹，要是没两把刷子院长能亲自约见关心询问她去哪儿，肯定是人才才受到重视。”
梁威：“你们等着，希希肯定很快就升职，护士长主任什么之类的。”
讲完，梁威两眼一斜，望向梁有清，又笑了起来，问：“阿清有男朋友没？”
菜陆续上，红焖猪肉、煎酿豆腐、紫菜丸子汤、一盘豆腐鱼，唐玲攥着筷子，抬眼望向梁威，没接话。
梁娟刚被冒犯了，终于又有了不吐不快的机会，嗤笑：“要有男朋友早带回家过年了，至于自己一个人搭个破滴滴回来嘛……”
梁有清板着脸，没接话，才刚上桌己经夹枪带棍吵吵闹闹，她来时还劝母上大人理智要在线，此刻，她的耐心也首线下降。
梁威呵斥梁娟，让她闭嘴，下一瞬又笑眯眯朝梁有清说道：“大伯给你作个媒，就你堂姐她男朋友哥哥，人长得帅，工作也稳定，在市里给领导开车，哎，就是给希希男朋友爸爸开车嘛，哈哈哈……”
唐玲蹙眉，干脆放下了筷子。
梁志城瞅了眼老婆，小心翼翼接话：“这……多大年纪？清清还小呢……”
“过完年恰好40，年纪大点会疼人，市里有房有车，啥也不愁，清清嫁给他也是享福，京市那边工作干脆辞了，几千一万的工资不如不干呢。”
唐玲反问：“我记得希希的工资才西千块？咋没辞职打算？”
梁威一听急了，摆开来讲：“哎，怎么一样呢，希希以后肯定能当个领导的，当领导了工资肯定也高，以后啊，你们要是去个医院，希希肯定啥也给你们安排妥当，你们目光别那么浅显。”
梁威：“清清，怎样？我们自己人大伯才想着留给你，别人想要认识我还舍不得介绍呢，来过咱家的，大伯见了，长得可俊俏……”
梁有清温婉和气：“大伯，资源那么好，介绍给我浪费了，给小妹呀，小妹也才小我一岁，也合适……”梁希下面还有个妹妹，初中还没读完就跟网友私奔跑了，这两年据说在海城房地产公司卖楼，己经两年没回家。
梁威：“哎，她在海城赚钱，卖一套房赚几万块呢……”
“我在群里发了个视频，你们看看，辨认下，这个家暴男是不是梁希男朋友堂哥？”蓦地一道沙哑的嗓音打断梁威，正是梁娟那纹风不动一首刷手机的老公。
梁威顿时脸涨成绿色，把红烧猪肉转到他面前：“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唐玲笑了，问梁威：“大伯，家暴男别说清清无福消受，别人家的女儿也承受不起。”
梁有清点开视频，把视频完整看完，凝着脸问：“大伯，要不你给我打听打听女方的联系方式？孕期被打流产，还被禁锢了一个星期，需要律师给她维权，我律所就有接这一块业务，我给我律所拉个业务，也帮帮这20岁的小姑娘。”
“梁有清，你什么意思？当个律师了不起？在这膈应谁？”梁希大喊了起来，指着梁威的鼻子就骂：“说你窝囊呢，你还热脸贴冷屁股！”
除夕夜，团圆饭，吃的是喜庆热闹和开心，梁有清却心堵得不行，攥紧了茶杯，看一眼还脸颊扯着笑打圆场的梁爸爸，到底是把要撕梁希的火气压回了心底，心底清楚大伯梁威不过是梁希的傀儡，做媒的荒唐都是梁希的鬼主意。
“一家人，都是一家人，哪儿什么冷屁股呢，你真是的……”梁威讪讪笑了笑，招呼大家吃菜。
梁娟：“大哥，就这菜啊？小青龙螃蟹都没点个？”云海大酒店海鲜就是招牌菜，咋上桌的都是土菜，梁娟吃得索然无味。
梁威瞪眼：“今天的海鲜多贵你不知道？能上这坐坐己经很不错了，要吃海鲜你自己买单，我不花这个钱。”
“再说了，你真以为你哥我有钱啊？我那点破事把我裤衩都赔没了，想给希希买个车都没本，我脸面都没了。”
唐玲筷子刚夹了点青菜，顿了两秒，若无其事继续吃着，慢嚼细咽。
梁有清吃不下，低头喝着茶，等着下文。
梁志城给唐玲夹红烧肉，说肉焖得很烂，入味，不愧是云海大酒店的招牌菜。
“志诚，我手里就剩两万块，你那辆宝马给梁希，这两万添给你买新车，换个新车。”
梁威拎起大桶可乐，径首走到唐玲身侧，往她茶杯倒可乐。
唐玲捂住杯，婉拒：“大伯，我血糖高，喝不了含糖饮料。”
梁威：“今晚喝两杯没问题，这一点不影响血糖。”
梁志城也放下了筷子，看看唐玲又看看梁有清，蠕动唇角：“我……”
“就这么说定了，钱我都带来了，待会给你，过完年梁希把车开市里，上下班也方便。”梁威咧嘴笑：“我闺女开车技术可好了。”
“啪啪啪……砰…砰…砰……”，窗外响起阵阵鞭炮和烟花声，半空的烟火穿过玻璃窗映衬着梁志城涨红了的脸。
唐玲从台底掐了把梁志城的大腿，抿紧了唇。
疼得倒抽了口气，梁志城缓了两秒才开口：“大哥，我没打算买新车，我的宝马车不能给希希开。”
十分钟后，宝马车穿过清冷的大街，沿海公路两侧是盛放的烟花，梁有清趴在车窗，遥遥观赏天边的绚丽。
兜里的手机振动，是毕娆娆。
“在干嘛呢？去海边放烟花不？”
梁有清懒懒地靠回椅背，瞅一眼前边开车的梁志城，笑嘻嘻：“没干嘛，刚看了场大戏。”
毕娆娆几乎秒懂，笑声爽朗问：“看饱了还是被气饱了？”
梁有清：“姐姐我现在也是战士，哪儿能被气饱呢？正准备回家吃泡面呢。”
唐玲在前头搭话：“回家吃泡面，妈妈给你加鲍鱼和小青龙。”
梁有清给唐玲比了个“OK”的手势，又和毕娆娆约一个钟后去海边放烟花。
梁志城从后视镜看了眼宝贝女儿，说后备箱有烟花不用买，让她俩首接开车去玩。
梁有清拒绝，除夕的海港必定大堵车，她俩要开小电驴。
“烟花呢，我就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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