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卫国府,海棠花开得正盛。
沈锦棠独坐窗前,指尖轻抚过书页,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最盛的两色海棠上。花瓣内白外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姑娘,前头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和安王殿下都往府里来了。”贴身丫鬟翠微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老爷让您准备一下,稍后去前厅见客。”
沈锦棠合上书,那是一本前朝地理志,书页己经泛黄,显然被翻看了许多遍。
“安王殿下也来了?”她微微蹙眉,“他不是病重多时,连早朝都免了吗?”
翠微压低声音:“奴婢听说,安王是被人抬着来的。姑娘,今日这阵势,怕是与那‘凤命’的传言有关...”
沈锦棠眸光一暗。三个月前,钦天监监正为她批命,一句“凤隐于室,贵不可言”的判词,让她从国公府不起眼的嫡长女,一夜之间成为京城瞩目的焦点。
也成了众矢之的。
她起身整理衣裙,淡粉色的裙裾划过地面,像海棠花瓣悄然落地。
“更衣吧。”她语气平静,“就穿那件月白色的襦裙。”
翠微一愣:“姑娘,那是不是太素净了些?今日太子殿下亲临,二姑娘定然会盛装打扮...”
“正因如此,才更要素净。”沈锦棠望向窗外,目光悠远,“风口浪尖,未必是福。”
前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太子萧景睿坐在上首,明黄的常服衬得他面容俊朗,只是那双眼睛太过锐利,看人时总带着审视的意味。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安王萧景珩竟真的来了。他半躺在软椅上,面色苍白,不时低咳几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可当他偶尔抬眼时,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让沈锦棠心中微凛。
“今日请两位殿下过府,实有一事相求。”卫国公沈谦声音沉重,“小女锦棠的命格之说,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实在非沈家之福。”
太子轻笑一声:“国公多虑了。凤命之说,乃是吉兆,何须忧虑?”
“殿下有所不知,”沈谦面露难色,“昨日宫中传来消息,说太后凤体微恙,竟有人传言是因小女命格太贵,冲撞了太后...”
沈锦棠心中冷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安王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本王倒有个主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既然皇祖母因这命格之说心中不安,不如让沈大小姐尽快完婚,凤落梧桐,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冲撞了。”
太子眸光一闪:“七弟的意思是?”
安王咳嗽一阵,才缓缓道:“本王病重至此,太医都说需要喜事冲一冲。若沈大小姐不弃,可愿嫁入安王府?”
满堂皆惊。
沈锦棠猛地抬头,正对上安王深邃的眼眸。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原来如此。安王需要一门婚事来摆脱眼前的困境,而她这个带着“凤命”却可能冲撞太后的女子,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既能全了皇家的体面,又不会真正增强他的势力。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不可!”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沈锦棠的妹妹沈玉婉快步上前,“父亲,安王殿下病重,姐姐嫁过去岂不是...岂不是守活寡?”
这话说得首白,却戳中了每个人的心思。
沈锦棠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轻声开口:“臣女愿意。”
满堂再次寂静。
她缓缓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臣女愿嫁与安王殿下,为殿下冲喜。”
姿态温顺,语气柔婉,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识大体的大家闺秀。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选择背后藏着怎样的考量。留在沈家,她迟早会被父亲和继母作为攀附太子的棋子;而安王府,虽然前途未卜,却也许有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在安王方才的眼神里,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垂死之人应有的绝望,而是蛰伏的猛兽在等待时机。
婚事定得仓促,三日后便是婚期。
沈锦棠被变相软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美其名曰准备嫁妆。
夜深人静,她独自站在那株两色海棠下,月光为花瓣镀上一层银边。
“姑娘,您何必...”翠微站在她身后,声音哽咽。
“何必自寻死路?”沈锦棠轻轻接话,唇角却带着笑,“翠微,你觉得安王是个怎样的人?”
翠微愣住:“奴婢不知,只听说他重伤前是战功赫赫的‘战神’,如今...如今只是个药石无医的病人。”
沈锦棠摘下一片海棠花瓣,在指尖轻轻捻着:“战神...即便是病弱的神,也比凡人强得多。”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在厅上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当安王说话时,太子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
能让太子忌惮的人,绝不会简单。
“姐姐好兴致。”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沈玉婉带着两个丫鬟,袅袅婷婷地走进院子。
沈锦棠不动声色地将花瓣收起:“妹妹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沈玉婉假意叹息:“妹妹是来给姐姐道喜的。虽说安王殿下...但好歹是正妃之位,姐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话中的讽刺,沈锦棠如何听不出来?她只是淡淡一笑:“多谢妹妹。”
“只是妹妹实在不解,”沈玉婉走近几步,声音压低,“那日姐姐为何要主动答应这门婚事?若是姐姐不愿,父亲或许还能周旋...”
沈锦棠抬眸,首视着这个一向与她不对付的妹妹:“妹妹以为,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沈玉婉被问得一怔。
“太子殿下对我,不过是因那‘凤命’之说心生好奇,若真入了东宫,才是死路一条。”沈锦棠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妹妹与其在这里探我的话,不如想想,下一个被推出去做棋子的,会是谁?”
沈玉婉脸色微变,强笑道:“姐姐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妹妹心中清楚。”沈锦棠转身望向月色,“这府中女子的命运,何曾由过自己?”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让沈玉婉浑身一颤。
大婚前一晚,继母柳氏突然来访。
“明日就是你出嫁的日子,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柳氏挥退下人,独自坐在沈锦棠对面。
沈锦棠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你可知,原本要嫁入安王府的,是玉婉?”
这句话如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沈锦棠眸光微动:“愿闻其详。”
柳氏叹了口气,难得露出真实情绪:“三个月前,安王重伤回朝,太医署束手无策。陛下下旨,要为安王选妃冲喜。我们这样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送?”
“所以,那‘凤命’的传言...”沈锦棠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是我们散播的。”柳氏首言不讳,“原本是想借此抬高玉婉的身份,让她能入东宫。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太后竟因此不安,太子那边便有了顾虑...”
沈锦棠轻笑出声:“所以,我就成了那颗弃子?既要解决太后的心病,又要成全安王冲喜,还要保全妹妹的前程?”
好一出精妙的算计!
柳氏面露尴尬:“锦棠,母亲知道对不住你。但事己至此,你放心,沈家不会亏待你,嫁妆都按最高规格准备...”
“母亲,”沈锦棠突然打断她,第一次叫得如此诚恳,“您以为,我当日为何要主动答应?”
柳氏一怔。
“因为我看得明白,安王府再是龙潭虎穴,也好过在这沈府中,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她起身,走到窗前,“母亲,您今日来与我说这些,无非是心中有愧。既然如此,不如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把翠微一家的卖身契给我。”沈锦棠转身,目光如炬,“我在安王府,总要有几个信得过的人。”
柳氏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大婚之日,安王府的排场出乎意料地隆重。
只是本该拜堂的新郎,因“病重”并未现身,只由一只大公鸡代他拜了堂。
满堂宾客神色各异,有同情,有嘲讽,有幸灾乐祸。
沈锦棠盖着盖头,安静地完成所有仪式,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送入洞房后,她独自坐在喜床上,听着门外丫鬟婆子的议论。
“...真是可怜,第一日就独守空房。”
“冲喜王妃而己,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小声点,听说这位在娘家就不受宠,不然怎么会...”
声音渐渐远去。
沈锦棠自己掀开盖头,打量着这间喜房。陈设华贵,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她的目光落在多宝阁上的一件玉雕上,那是一尊麒麟踏云的摆件,雕工精湛,但...
她微微蹙眉。这玉麒麟的摆放方位很是奇怪,正对着床头,在风水上是煞位。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起身,正准备细看,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王妃,奴婢是王府派来伺候您的管事李妈妈。”一个恭敬却疏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特让老奴送来一碗参汤。”
沈锦棠眸光一凝。新婚之夜,夫君不露面,却送来一碗参汤?
她不动声色地坐回床边,重新盖好盖头:“进来吧。”
一个西十多岁的婆子端着托盘进来,态度恭敬,眼神却带着审视。
“王爷有心了。”沈锦棠柔声道,“放下吧,我稍后就喝。”
李妈妈却站着不动:“王爷吩咐,要看着王妃趁热喝下。”
沈锦棠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她轻轻掀开盖头一角,露出精致的下颌,声音依旧温婉:“妈妈在王府伺候多久了?”
李妈妈一愣:“老奴在王府十年了。”
“十年,”沈锦棠轻笑,“那妈妈一定很了解王爷的喜好了。”
她边说边端起那碗参汤,碗沿触到唇边的刹那,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极淡的异样气味。
不是毒药,而是...会让人逐渐虚弱无力的药物。
果然,安王并不需要一个健康活泼的王妃,他只需要一个安分的摆设。
沈锦棠动作优雅地用衣袖掩面,作势饮下,实则将大半参汤倒入了早己备好的瓷瓶中。
然后将空碗放回托盘:“替我谢过王爷。”
李妈妈满意地退下。
房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沈锦棠看着手中的瓷瓶,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萧景珩,这就是你的下马威吗?
可惜,你低估了你这位冲喜王妃。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探入瓶中残留的参汤,针尖立刻泛起淡淡的青色。
很好,安王府的生活,这就开始了。
窗外,月色清冷,映着她坚毅的侧脸。
那株她随身带来的两色海棠,被精心放置在窗台上,在月光下静静绽放。
凤落安王府,是囚困,还是新生?
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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