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年味儿像被风吹散的糖霜，悄无声息地在家属院里弥漫开来。家家户户开始洒扫庭除，准备年货，空气中飘荡着蒸馍馍、炸丸子的香气。
钢厂家属互助小组也迎来了年前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活动——年终分红。
小组活动室里，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烈。桌上堆着小山似的毛票和硬币，是工会会计刚结算送来的、这几个月小组产品销售的利润分成。王玉芬主任亲自坐镇，叶苏拿着记工分的小本子，准备按劳分配。
“张婶子，您这个月工分最多，这是您的，三块五毛二！”
“李姐，您绣花活儿精细，工分高，这是三块八！”
“王梅姐，这是您的，两块七！”
叶苏一个个念着名字，将分好的钱递到每个人手里。拿到钱的组员们，脸上都笑开了花，捏着那叠带着油墨香的钞票，反复数着，互相比较着，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和自豪。这可是她们凭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钱！
“哎呀！真没想到，我老婆子还能挣钱！”
“这下好了，能给娃扯块新布做身过年衣裳了！”
“叶苏，多亏了你带着咱们干！”
感激和喜悦的话语不绝于耳。叶苏笑着回应，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这不仅仅是钱，更是她们自我价值的体现。
分完钱，叶苏又拿出工会额外奖励的一包水果糖和几包点心，分给大家：“这是工会的一点心意，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咱们小组来年红红火火！”
活动室里欢声笑语，充满了对新年的期盼。
叶苏揣着自己分到的五块钱（包括工分收入和设计费），又额外用小组的公共资金买了几斤肉、两条鱼和一些糖果点心，准备回家好好过个年。
她提着沉甸甸的年货回到家时，婆婆正在灶台上炸萝卜丸子，满屋飘香。陆星衍趴在炕沿上，眼巴巴地看着锅里金黄的丸子，馋得首咽口水。
“妈，我回来了！”叶苏笑着把东西放下，“小组今天分红，这是分的钱和买的年货。”
婆婆擦擦手，接过钱和东西，看着那大块的猪肉和鲜鱼，乐得合不拢嘴：“哎呦！这么多！苏苏你可真能干！今年咱们家可算能过个肥年了！”
陆星衍也跑过来，好奇地看着妈妈带回来的东西。叶苏剥了一颗水果糖塞进他嘴里，小家伙立刻眯起眼睛，满足地咂巴着嘴。
傍晚，陆峻从厂里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看到桌上摆着比平时丰盛得多的菜肴，还有那显眼的大块猪肉，微微有些诧异。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脱下外套，随口问道。
“爸！妈妈挣钱了！买肉肉！”陆星衍迫不及待地向爸爸报告，小脸上满是骄傲，仿佛挣钱的是他自己。
婆婆笑着解释：“是苏苏她们互助小组今天分红！苏苏分了五块钱呢！还买了这些年货回来！”
陆峻看向叶苏，目光里带着一丝惊讶和赞许。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互助小组，竟然真的能产生这么可观的效益。而叶苏，不仅有能力组织起来，还能为家里带来实实在在的收入。
“辛苦了。”他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
叶苏笑了笑，一边摆碗筷一边说：“大家伙一起努力的结果。过年了，也该改善改善。”
吃饭的时候，气氛格外温馨。婆婆不停地给儿子、孙子夹菜，念叨着今年的年要怎么过，要蒸多少馒头，炸多少丸子。陆星衍吃得小嘴油汪汪的，时不时冒出一两句童言稚语，逗得大家发笑。
陆峻话依旧不多，但眉宇间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他默默地将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肉夹到了叶苏碗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叶苏愣了一下。婆婆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饭后，叶苏拿出给陆星衍买的一小挂玩具鞭炮和一本新的图画本。小家伙高兴得首蹦，拿着鞭炮在屋里跑来跑去，嘴里模仿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陆峻看着儿子欢快的样子，嘴角也微微上扬。他走到叶苏身边，看着她正在整理年货清单，忽然开口：“过年……家里还需要添置什么吗？我那里还有些票和钱。”
叶苏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目光，心里一暖。他这是在主动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想要弥补过去的缺席。
“不用了，”她摇摇头，扬了扬手里的清单，“年货差不多都齐了。你的钱留着吧，家里现在不缺。”她现在有能力养活这个家，并不想完全依赖他。这种经济上的独立，让她更有底气。
陆峻看着她自信从容的样子，没有再坚持。他尊重她的决定，也欣赏她的独立。
夜里，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预示着新年越来越近。叶苏坐在灯下，给陆星衍的新棉袄缝上最后一颗扣子。陆峻则坐在一旁，翻看着厂里的文件，偶尔抬头，目光落在灯光下那个低头缝纫的侧影上。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安宁。屋子里暖意融融，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孩子的鼾声。这一切，构成了一种他曾经在枪林弹雨的间隙里，无数次憧憬过的、名为“家”的画面。
如今，这个画面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而画面的中心，是这个变得让他陌生又忍不住被吸引的女人。
陆峻放下文件，站起身，倒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叶苏的手边。
“谢谢。”叶苏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灯光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芒。
陆峻“嗯”了一声，重新坐回座位，心里却像被那杯热水熨过一般，泛起层层暖意。
年关岁末，这个曾经风雨飘摇的家，终于在彼此的付出和包容中，迎来了久违的团圆和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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