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诊所的空气粘稠而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和腐败食物混合的怪味。陆暮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破损的固定电话听筒紧贴着他的耳朵,里面传来漫长而单调的忙音。他选择的这个号码,属于一个早己废弃的报刊亭,是他与“蝰蛇”早年约定的、仅在极端情况下使用的、一次性单向紧急联络点。他只能留言,无法得知对方是否收到。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简练,如同加密的电报:
“坐标:西区,废弃油脂厂,三号仓库,东北角通风管道。物品:存储卡,内容‘守望者’最终数据。取货窗口:今晚二十三点至二十西点,过时不候。风险:极高,有猎犬。确认方式:老地方,霓虹灯牌。”
他重复了两遍,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听筒放回座机的瞬间,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他将存储卡藏匿的地点告诉了“蝰蛇”,并设定了极短的取货时间。他在赌,赌“蝰蛇”对这笔“大生意”的贪婪足以让他铤而走险;也在赌,赌警方和“夜鸦”的注意力,暂时还未完全覆盖到那个偏僻的废弃油脂厂。
做完这一切,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他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伤处的疼痛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动作而变得更加鲜明。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依旧阴沉,看不出具体时辰。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黑诊所,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他挣扎着站起身,将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一块老旧但走时精准的机械手表——塞给了那个眼神麻木的医生,换来了几片强效止痛药和一句含糊的“从后门走,别惹麻烦”。
吞下止痛药,感受着药力暂时压制住翻腾的痛楚,陆暮影深吸一口气,推开黑诊所那扇吱呀作响、通往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的铁门。寒风夹杂着腐臭扑面而来,他拉了拉破旧外套的领子,将半张脸埋进去,低着头,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离去。
他需要一个地方藏身,熬到晚上,并观察油脂厂附近的动静。他的目标,是几个街区外的一片待拆迁的棚户区,那里鱼龙混杂,流动性大,相对容易隐匿。
……
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投影屏幕上并排展示着“锦绣家园”命案现场的照片和五年前“老约翰案”的卷宗扫描件。相似的现场布局,相同的致命伤,近乎一致的翻动模式……每一个细节的比对,都像是在与会所有人心头压上一块更重的石头。
林楠站在屏幕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下属的脸。他的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胡茬凌乱,显然一夜未眠。
“模仿作案?哼,模仿得太像了!像得让人恶心!”林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但凶手画蛇添足,留下了这个!”他指向屏幕上那个特写的、画在碎纸片上的锯齿椭圆符号。
“这是挑衅!是示威!更是想把水搅浑!”林楠猛地一拍桌子,“他们想用这桩旧案,转移我们的视线,或者……把某些人,重新拖回我们的焦点之下!”
他没有明说“某些人”是谁,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陆暮影的名字,像一道幽灵,萦绕在会议室上空。
“头儿,”一个年轻警员小心翼翼地开口,“技术队对那个符号和纸片做了初步分析,纸片是普通的牛皮纸,红色物质是……普通的印泥,没有任何指向性。符号是手绘的,无法进行笔迹鉴定。现场其他痕迹……和‘老约翰案’一样,被清理得非常干净。”
又是一条死胡同。
林楠的脸色更加阴沉。他走到白板前,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关键词:“老约翰案”、“模仿作案”、“锯齿椭圆符号”、“夜鸦”、“陆暮影”。
这些词语之间,仿佛被无形的线连接着,构成一张巨大而迷雾重重的网。
“查赵建国的背景,有结果了吗?”林楠转向负责外围调查的警员。
“有一些发现。”警员连忙汇报,“赵建国,七十二岁,退休前是市第二纺织厂的车间主任。社会关系简单,独居,子女在外地。但有一点很奇怪,我们调取了他近五年的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发现他从三年前开始,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收到一笔来自海外的、数额不大的汇款,汇款方信息模糊。而且,他名下有一个很少使用的银行保险箱,我们正在申请搜查令。”
海外汇款?银行保险箱?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这绝不寻常!
林楠的眼中精光一闪。“重点查这个保险箱!还有,查清楚那些海外汇款的来源!我要知道,这个赵建国,到底是真的倒霉撞上了模仿犯,还是他本身,就藏着什么秘密!”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这起模仿案背后,那更深层的、与“夜鸦”相关的脉络。凶手选择赵建国,选择“老约翰案”的模式,绝非随意为之。
“另外,”林楠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对陆暮影的搜寻不能放松!但我需要强调的是,找到他,不是为了定罪,而是为了保护!我相信,他和暮光一样,都是这盘棋局里的棋子,甚至可能是……关键的破局者!在缺乏确凿证据之前,任何人与他接触,必须以保证他的安全为第一前提!明白吗?”
最后几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会议室里的几个人。他在传递一个信息,也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试探。那份从“熔炉之钥”中解码出的名单,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里,让他看谁都带着一丝怀疑。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微妙和紧张。
……
棚户区狭窄、肮脏的巷道,如同城市的毛细血管,散发着潮湿、腐败和廉价食物的混合气味。陆暮影缩在一个废弃报亭的阴影里,身上盖着捡来的破纸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止痛药的效力正在减退,伤处的疼痛和身体的寒冷让他微微发抖。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远处,隐约能看到废弃油脂厂那几个高耸的、锈迹斑斑的储油罐轮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他约定的取货时间越来越近。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林楠会相信这起模仿案与“夜鸦”有关吗?他会意识到这是针对自己的又一个圈套吗?那个内鬼,此刻又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老约翰案”……这个名字如同魔咒,不断在他脑中回响。当年,他和导师投入了无数个日夜,走访了无数相关人员,分析了海量的物证,最终却一无所获。导师在那之后变得沉默寡言,有一次酒后,他曾拉着陆暮影的手,含糊地说过一句:“暮影,这案子……水太深了……有些影子,看不见,摸不着,但无处不在……”
当时他以为导师是压力过大,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导师察觉到了什么,却无法明言的警告。导师的“意外”去世,现场同样干净得可疑……这一切,难道真的都与“夜鸦”有关?他们早在五年前,甚至更早,就己经将触角伸到了这座城市司法系统的深处?
往昔的回响,不再是模糊的背景音,而是化作了清晰的、带着血腥味的指控。父亲、导师、周叔……他们的牺牲,他们的不甘,仿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他,必须走下去,揭开那覆盖在真相之上的、厚重的黑色帷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棚户区亮起了零星昏暗的灯火。陆暮影估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动身了。他需要提前抵达油脂厂附近,观察情况,确认“蝰蛇”是否出现,以及是否有埋伏。
他刚准备挪动身体,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查暂住证!都出来!”
是派出所的联防队员!例行巡查!
陆暮影心中一紧,立刻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屏住了呼吸。他现在这副模样,经不起任何盘查!
手电筒的光柱在巷道里晃动,脚步声越来越近。陆暮影甚至能听到联防队员粗鲁的推搡和呵斥声。
就在光柱即将扫到他藏身的报亭时——
“哐当!”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垃圾桶被踢翻的声音。
“那边!快!有人跑了!”联防队员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呼喝着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追去。
陆暮影趁着这个机会,如同狸猫般从报亭后窜出,沿着相反方向的黑暗巷道,迅速消失在复杂的棚户区迷宫之中。
他不敢停留,忍着剧痛,朝着油脂厂的方向快速移动。刚才那声巨响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帮他引开了巡查人员?
他无暇细想。此刻,他只有一个目标——抵达三号仓库,确保数据能够安全转移。
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与罪恶交织的轮廓。陆暮影的身影融入这片光影的交界处,如同一个追逐着往昔回响、试图撕破当下阴影的孤独魂灵。
他知道,前方的废弃油脂厂,等待他的,可能是一场交易,更可能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
但他别无选择。回响己经传来,他必须循声而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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