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黑暗如同实体,吞噬了停车场的一切。声音被放大,每一滴血珠落地的声响,每一次因疼痛而压抑的喘息,甚至心脏在胸腔内狂躁的搏动,都清晰可闻。空气里弥漫着轮胎橡胶、机油、血腥以及……猎手与猎物之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无形的弦。
陆暮影背靠着一辆冰冷的轿车轮胎,将自己蜷缩在底盘下的阴影里。左臂的伤口被他用撕下的布条死死勒住,但失血和感染带来的高热依旧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积蓄着最后反击的力量,也在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机会。
三名杀手显然训练有素,并未因黑暗而慌乱。他们停止了随意的射击,转而依靠微光夜视仪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如同三只经验丰富的鬣狗,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散开、搜索。他们知道,目标受了重伤,撑不了多久。
陆暮影听到了左侧有鞋底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极其缓慢,正在靠近。他握紧了从地上捡起的一截断裂的汽车天线,尖端在黑暗中泛着冷硬的光。这很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战斗。
就在杀手的阴影即将笼罩他藏身的车辆,陆暮影肌肉绷紧,准备暴起殊死一搏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绝非消音武器能发出的巨大枪声,猛地从停车场入口方向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狂暴,瞬间撕裂了停车场内死亡般的寂静!子弹并非射向任何具体目标,而是狠狠地打在了那辆封锁出口的黑色厢式货车的前引擎盖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
所有人为之一震!
三名杀手的动作瞬间僵住,搜索节奏被彻底打乱。陆暮影也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入口方向。
谁?!
借着货车引擎盖上因撞击而窜起的微弱火苗的光芒,一个身影,逆着入口处透进的、被拉长的模糊光影,出现在了那里。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似乎是偷来的深色工装,身形显得有些瘦削,甚至有些摇晃,需要一只手扶着墙壁才能站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防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紊乱。
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润与理性,没有了被审查时的隐忍与平静,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混合着巨大恐惧与更强大决绝的光芒!是陈暮阳!
他竟然来了!离开了那间被严密监视的病房,拖着尚未痊愈、虚弱不堪的身体,出现在了这地狱般的战场!
“暮光……走!” 陈暮阳的声音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朝着黑暗中陆暮影可能存在的方向嘶喊。同时,他手中握着一把看起来老旧、却刚才爆发出惊人轰鸣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着青烟。(这把枪的来源,或许是赵鹏那绝望而大胆的馈赠,或许是他在某个早己遗忘的、与弟弟共同布置的应急点找到的底牌。)
他不懂枪械,不懂战术,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打中目标。他此刻站在这里,全凭着一股压倒了一切理性计算、对弟弟安危的本能恐惧,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从未真正熄灭的、作为兄长的责任。
他的出现,他这毫无章法却充满震慑性的一枪,瞬间改变了停车场内的力量对比!
三名杀手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彻底吸引!他们原本完美的包围圈出现了致命的缺口!
机会!
陆暮影在瞬间的震惊之后,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哥哥用他笨拙却无比勇敢的方式,为他创造出了唯一的生路!
“哥——!趴下!” 陆暮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回应,同时,他动了!
他没有冲向出口,而是如同黑暗中的闪电,扑向了离他最近的那名、正因为陈暮阳的出现而微微分神的杀手!
那名杀手反应极快,听到风声,立刻调转枪口!但陆暮影的速度更快!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前一刻,他己经突入对方怀中,那截尖锐的汽车天线,带着他所有的力量和对生存的渴望,精准而狠辣地刺入了对方颈侧的大动脉!
“呃!” 杀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身体软软倒下。
另外两名杀手立刻调转枪口,但陆暮影早己借着尸体作为掩护,再次翻滚躲入另一排车后!
“噗!噗!”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走!快走!” 陈暮阳看到弟弟解决了其中一个,心中稍定,但恐惧更甚,他朝着弟弟的方向再次喊道,同时,他咬着牙,凭着感觉,朝着记忆中另外两名杀手大致的方向,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轰鸣,子弹不知道飞向了何处,甚至差点因为巨大的后坐力而让他脱手。但这毫无准头的一枪,却成功地起到了干扰和威慑的作用!让那两名杀手不敢肆无忌惮地追击陆暮影。
陆暮影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如同鬼魅般在车辆阴影中穿梭,迅速向陈暮阳所在的入口方向靠近。他的动作因为伤势而略显踉跄,但眼神却如同燃烧的星辰。
他冲到陈暮阳身边,一把扶住几乎要虚脱倒下的哥哥。触手之处,是哥哥病号服下硌手的骨头和冰冷潮湿的冷汗。
“走!” 陆暮影没有任何废话,架起陈暮阳,朝着出口冲去。
身后,剩下的两名杀手己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他们显然接到了死命令,不能放走任何目标!他们一边依靠车辆掩护快速逼近,一边进行着精准的点射!
“噗!”一颗子弹擦着陆暮影的耳边飞过!
“小心!”陈暮阳惊呼,下意识地想用身体去挡,却被陆暮影死死拉住。
兄弟二人,一个依靠着本能的战斗技巧和残存体力拖着另一个奔跑,另一个则凭借着超越身体极限的意志力努力跟上脚步,不成为拖累。他们的脚步凌乱而仓促,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身后是索命的子弹。
终于,他们冲出了停车场入口,重新回到了火车站那喧嚣而光亮的世界。刺眼的阳光让习惯了黑暗的两人一阵眩晕。
人群被刚才停车场传来的枪声惊扰,出现了一些骚动。但这骚动,也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陆暮影没有丝毫停留,架着陈暮阳,混入慌乱的人群,朝着与之前计划截然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动。他必须立刻离开火车站区域,这里己经彻底暴露。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陆暮影将陈暮阳扶进了一辆他早己准备好的、挂着假牌照的破旧轿车里。
关上车门的瞬间,世界仿佛被隔绝。车内,只剩下兄弟二人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陈暮阳瘫在副驾驶座上,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昏厥过去。刚才那短暂的爆发,耗尽了他苏醒后积累的所有精力,甚至是透支了生命。
陆暮影的情况同样糟糕,失血和高烧让他视线模糊,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身旁虚弱到极点的哥哥,又透过后视镜警惕地观察着后方。
没有追兵……暂时。
死里逃生的余悸,和并肩作战后的复杂情绪,在狭小的车厢内无声地弥漫。
“……为什么……要来?” 陆暮影的声音沙哑干涩,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看陈暮阳,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道路。
陈暮阳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弟弟染血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苍白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暮光。”
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对过往猜疑的提及。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陆暮影心上那层由猜忌和委屈筑起的冰墙上。
冰墙,出现了裂痕。
陆暮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猛地一踩油门,破旧的轿车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载着这对刚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彼此间信任的裂痕似乎被鲜血与勇气粘合了一部分的兄弟,汇入了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海,驶向未知的、却必须共同面对的前路。
兄弟二人,在分别经历了光明的囚禁与黑暗的猎杀后,终于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意外的方式,站在了同一战线,真正地……并肩。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火车站那个047号储物柜里,那枚名为【归巢】的U盘,正静静地等待着,它蕴含的风暴,将远比他们刚刚经历的枪林弹雨,更加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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