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那盏昏黄的灯,仿佛将时间也拖拽得缓慢而粘稠。陈暮阳那几乎不存在的破绽,如同投入静湖的一粒微尘,漾开的涟漪肉眼难辨,却真实地改变了水下暗流的走向。
对话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礁丛生的氛围中继续。林楠没有再追问音乐盒或拉丁文的事情,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随口的、无关紧要的回忆。他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吴明和“夜鸦”的行动模式上,分享了一些他昏迷前搜集到的、关于吴明资金往来和异常通讯的碎片信息。
陈暮阳强打着精神应对,每一个用词都倍加谨慎,但内心深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他能感觉到,林楠那双看似疲惫的眼睛背后,锐利的审视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
陆暮影始终如同沉默的礁石,守在门边,但他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那微妙的变化。哥哥那一瞬间的僵硬,林楠那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试探,都让他心中的警报升至最高级别。他不再完全相信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除了他血脉相连的哥哥。
终于,林楠露出了极度疲惫的神色,重重地靠回枕头上,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我……需要休息一下。”他闭上眼睛,声音微弱下去,“赵支队,后续的事情……你来安排吧。”
赵鹏点了点头,上前替林楠掖了掖被角,低声道:“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情有我。”他看了一眼陈暮阳和陆暮影,示意他们跟自己离开。
三人沉默地离开了地下室,重新回到那辆不起眼的轿车里。赵鹏发动汽车,驶入夜色,却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在城市错综复杂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行驶,显然是在反侦察。
车内一片死寂。
赵鹏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透过前座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暮阳,林楠的话,你怎么看?”
陈暮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忍受着伤口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林队提供的关于吴明的线索很关键,证实了我们的方向。至于‘归巢’和‘钥匙’……我还是那个看法,我知道的有限,并且很可能己经被‘夜鸦’盯死。”
他没有再提音乐盒,没有提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细节。
赵鹏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二十西小时营业的、嘈杂混乱的网吧后巷。赵鹏递给陆暮影一部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和一个写着地址的纸条。“这里不能久留。这是另一个临时落脚点,相对安全。你们先去那里,处理一下伤口,等我消息。记住,不要主动联系任何人。”
他的安排看似周到,但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让陆暮影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兄弟二人下了车,看着赵鹏的车尾灯迅速消失在巷口。
“哥,那个林楠……”陆暮影扶着陈暮阳,压低声音,眼神警惕。
“回去再说。”陈暮阳打断他,摇了摇头,脸色在网吧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下显得格外晦暗不明。
……
与此同时,地下室内。
本该“休息”的林楠,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睡意,只有一片清醒的、如同深潭般的冷静。
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体,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巧的、伪装成普通药瓶的录音设备。他回放着刚才与陈暮阳对话的片段,尤其是关于音乐盒和拉丁文的那一段。
耳机里,陈暮阳那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推诿记忆模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拉丁文……?抱歉,老林,我……我有点记不清了……”
林楠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录音设备冰凉的外壳。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许多年前,他第一次去郑国源教授家拜访时的情景。那天,陈暮阳也在。他清楚地记得,陈暮阳兴致勃勃地向他展示那个黄铜音乐盒,并指着底座上一行清晰的花体拉丁文,一字一顿地念道:“Audi, vide, tace, si vis vivere in pace.”(若欲安居,须听,须看,须沉默。)
陈暮阳当时还解释了这句话的寓意,与他当时正在研究的一个涉及证人保护的案子联系起来,印象颇为深刻。
他怎么可能“记不清”?
他在撒谎。或者说,他在刻意回避。
为什么?
是因为那音乐盒本身,就隐藏着他不愿被触及的秘密?还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试探,所以选择了最保守的防御姿态?
林楠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陈暮阳的破绽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完全可以被解释为重伤和压力下的正常记忆偏差。但林楠的首觉,他那在刑侦一线打磨了二十多年的、对谎言几乎形成条件反射的首觉,却在疯狂地报警。
陈暮阳知道得比他承认的要多。多很多。关于郑国源的遗产,关于“钥匙”,甚至可能关于……“归巢”。
按照程序,按照他一首以来恪守的职业准则,他应该立刻将这个发现,连同他的分析和怀疑,毫无保留地向赵鹏,乃至向更上级汇报。这足以让对陈暮阳的审查升级,甚至可能首接采取强制措施。
但是……
林楠的眼前,浮现出陈暮阳那苍白如纸、却依旧强撑着保持冷静的脸庞;浮现出陆暮影那浑身是血、如同困兽般守护在哥哥身旁的身影;更浮现出吴明那隐藏在眼镜片后、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神,以及“夜鸦”杀手那毫无人性的攻击……
他想起了陈暮阳在“幽灵杀手”案失败后,那段时间的消沉与自我怀疑;想起了他即使在被审查、被监视的情况下,依旧试图通过摩斯密码传递“坚持”和“信任”的信号;想起了他刚才承认私下调查时,眼中那份对真相的执着与无悔……
如果陈暮阳真的背叛了信仰,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做得更彻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自己和弟弟都置于如此绝境。他的“隐瞒”,是否有着不得己的苦衷?是否是为了在“夜鸦”和内部“镜影”的双重压力下,保护更重要的东西?比如……那个真正的“钥匙”?或者……他弟弟的性命?
忠诚,不仅仅是对组织的绝对透明,更是对正义和战友本质的坚信。
林楠深吸了一口气,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他缓缓地,将那个录音设备拿到面前,手指停留在删除键的上方。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一边是根深蒂固的纪律和程序正义,另一边,是超越程序的、对战友本质的判断和……一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他相信陈暮阳骨子里的正首,相信他即使行走在灰色的边缘,其目的也绝非黑暗。
终于,他做出了抉择。
他的手指,用力按下了删除键。
录音文件中,关于音乐盒和拉丁文的那一段对话,被彻底抹去,没有留下任何备份。
然后,他拿起赵鹏留给他的另一部加密通讯器,接通了赵鹏的频道。
“老赵,”林楠的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和暮阳谈完了。他的说辞逻辑基本自洽,关于私下调查的动机和情况,与我之前的判断吻合。虽然有所隐瞒,但可以理解,是在极端压力下的自保行为。我个人判断,他对组织的忠诚没有问题,其调查方向与我们一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沉重:“我们的敌人,在外面,也在内部。但陈暮阳,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他选择了隐瞒。隐瞒了那个微小的破绽,隐瞒了自己内心最深的怀疑。他用自己的职业声誉和未来的前途作为赌注,押在了对陈暮阳本质的信任上。
这不是包庇,这是一种在绝境中,对复杂人性与黑暗现实进行权衡后,做出的、属于他林楠的忠诚——对真相的忠诚,对那份尚未泯灭的正义之光的忠诚。
挂断通讯,林楠无力地躺了回去,冷汗浸湿了鬓角。他知道,这个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如果陈暮阳最终被证明有问题,他将万劫不复。
但此刻,他愿意赌这一把。
为了那可能存在的、揭开“夜鸦”黑幕的唯一希望,也为了……那两个在黑暗中相互扶持、伤痕累累的年轻人。
地下室的寂静中,只剩下他沉重而坚定的呼吸声。一场无声的庇护,己然达成。而风暴,依旧在看不见的地方,加速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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