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灯的白光下，陆暮影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
“主动出击？”陆暮光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惊愕，“哥，我现在连站稳都费劲，外面全是抓我的人，我们拿什么出击？”
“拿脑子，拿他们料不到的身份。”陆暮影走到工作台旁，拿起老猫留下的那张皱巴巴的城市地图，在陆暮光面前铺开。他的手指点向其中一个被红圈标记的区域——“荷花塘”片区。“这里是起点。你遇袭的地方，也是他们布下陷阱的地方。灯下黑，他们或许认为你早己远遁，但最初的线索，往往就藏在最初的事发地。”
陆暮光挣扎着坐首身体，目光投向地图，眼神逐渐变得专注：“你想回去？”
“不是我们。”陆暮影纠正他，目光沉静地看向弟弟，“是我，用你的身份回去。”
陆暮光愣住了。
陆暮影继续道，语速平稳而清晰：“你的伤口需要专业的处理和更好的隐蔽环境，老猫留下的码头仓库是下一步。但在转移之前，我必须先去荷花塘，找到你遇袭的那个巷子，找到可能被你忽略，或者袭击者留下的痕迹。更重要的是，我要去会一会那个约你交易的神秘中间人最后联系你的地点——如果那里有监控，或者有他遗留的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同时，我需要你在这里，用我的身份，联系一个人。”
“谁？”
“一个叫‘蝰蛇’的黑客。”陆暮影吐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几年前经手的一个案子里的边缘人物，技术很好，只认钱，不问是非。后来假释出狱，被我握着他一些足以让他再回去的把柄。我需要他绕过官方防火墙，去挖那几笔海外汇款更深层的源头，以及……尝试恢复那个黑盒子里可能残留的、未被彻底销毁的数据碎片。”
陆暮光倒吸一口凉气。哥哥的计划，大胆，疯狂，却又精准地抓住了目前唯一的生机。但这意味着，哥哥要独自潜入危险区域，模仿自己；而自己，则要在这阴暗的仓库里，模仿那个冷静、权威的哥哥，去与一个危险的黑客周旋。
这是他们“白夜契约”的第一次实战演练，在如此仓促和危急的情况下。
“太危险了，哥！”陆暮光下意识反对，“你的黑暗恐惧症……”
“所以必须在白天行动。”陆暮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会克服。而你，”他深深地看着弟弟，“必须尽快熟悉我的语气，我的思维方式。‘蝰蛇’极其多疑，稍有破绽，他不仅不会帮忙，反而可能出卖我们。”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仓库变成了临时的“角色扮演”课堂。
陆暮影将自己手机的备用SIM卡交给弟弟，快速交代了与“蝰蛇”联系的特殊渠道、暗语以及需要查询的具体指令。然后，他开始事无巨细地向弟弟灌输自己平时说话的习惯、常用的口头禅、分析问题时的逻辑切入点、甚至是一些只有极亲近之人才知道的、关于林楠和苏晚等人的细微评价和相处模式。
“记住，你不是在扮演我，你此刻，暂时‘成为’我。”陆暮影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压迫感，“你的语气要稳，语速要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哪怕你心里再没底。涉及到关键信息时，用‘我认为’、‘根据我的经验’开头，不要给他追问细节的机会……”
陆暮光强忍着伤口的隐痛和精神的疲惫，努力记忆、模仿。他发现自己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和了解过哥哥。那些他曾经认为过于刻板、过于冷静的特质，在此刻看来，却是一种在绝境中维持秩序和理性的强大力量。
天亮时分，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
陆暮影再次站到了那面破旧的镜子前。他换上了弟弟那套沾染着血迹和污泥、尚未清洗的黑色连帽衫和牛仔裤，刻意将头发揉得更乱，模仿着暮光逃亡后的狼狈。他甚至用仓库里的灰尘和机油，在脸上和衣服上制造出更多的污迹。
当他转过身时，陆暮光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流浪汉”，眼中充满了震撼。不仅仅是外形的模仿，哥哥的眼神里，也刻意注入了他特有的那种混杂着不羁、警惕，甚至是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我出发了。”陆暮影的声音也调整得略显沙哑和急促，与弟弟的状态相符，“保持通讯静默，除非紧急情况。傍晚前，我会赶回来，然后我们转移。”
他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弟弟，眼神交汇，无声地传递着信任与嘱托。
铁门轻轻合拢，仓库里再次只剩下陆暮光一人，以及那盏散发着嗡嗡声的孤灯。
他低头看着手中哥哥那部沉甸甸的手机，感觉仿佛有千斤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哥哥教导的一切，挺首了背脊（尽管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刺痛），试图找到那种属于陆暮影的、沉稳如山的感觉。
几个小时后，当时针指向上午十点，陆暮光用微微颤抖但努力克制的手指，按照哥哥交代的复杂步骤，通过一个加密的中继服务器，拨通了一个海外的虚拟号码。
电话响了五声才被接起，对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陆暮光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用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语调，说出了暗语：
“东三环，老地方，霓虹灯牌坏了三盏的那家店，老板还留着82年的普洱吗？”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着，几秒后，一个如同金属摩擦般沙哑、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陆大队长？真是稀客。那家店……三年前就拆了。而且，老板只喝铁观音。”
（暗语核对成功，但对方在试探）
陆暮光的心跳漏了一拍，背后瞬间渗出冷汗。他记起哥哥的嘱咐——“蝰蛇”狡诈，可能会用过时信息或虚假信息反试探。
他不动声色，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不满：“看来你的信息库该更新了，蝰蛇。我说的，是它拆迁前，最后的位置。”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意义不明的哼声。“好吧，陆大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握着的那些‘小玩意儿’，应该还不足以让你冒险主动找我吧？说说看，这次又想让我这只‘夜老鼠’帮你钻哪个阴沟？”
陆暮光按照哥哥的指令，言简意赅地提出了要求：深度追踪几个海外账户的最终资金来源，以及尝试恢复一个可能带有物理加密和自毁装置的存储设备里的数据碎片。
“啧啧，都是硬骨头啊。”蝰蛇的声音带着贪婪和谨慎，“风险不小，价钱嘛……”
“价钱好说。”陆暮光模仿着哥哥谈判时的干脆利落，“老规矩，先付三成定金，看到有价值的信息后付尾款。但我需要速度，最快的时间。”
“可以。把账户信息和设备特征发到老邮箱。不过陆大队长，别怪我没提醒你，”蝰蛇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追查这种级别的资金流向，就像在黑暗森林里点火，很容易烧到自己。而你让我恢复的数据……能用到这种级别防护的，内容恐怕也不是什么生日祝福吧？你确定要玩这么大？”
陆暮光握紧了手机，掌心全是汗，但声音依旧保持平稳：“做好你的事，拿到你的钱。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明白。等消息吧。”蝰蛇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的瞬间，陆暮光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起来，伤口的疼痛也因为刚才极度的紧张而变得格外清晰。
他做到了。虽然过程惊险，但他暂时骗过了那条狡猾的“蝰蛇”。
他抬起头，望着仓库高处那扇小窗外阴沉的天空。哥哥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他独自一人，模仿着通缉犯的身份，行走在阳光之下，却又踏在真正的刀锋之上。
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在他们兄弟之间，第一次变得如此模糊而危险。而这曲交织着谎言与真相、绝望与希望的“白夜”序章，才刚刚奏响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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