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生物钟准时将金灿唤醒。
陌生的环境让她有几秒钟的怔忪，随即，昨日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的心微微一沉。巨大的房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空旷，昂贵的丝绸床品触感冰凉。她赤脚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玻璃门，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半山腰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俯瞰下去，香港仿佛还在沉睡。
但她知道，这个家己经醒了。
她迅速洗漱，从衣帽间里挑了一件款式最简单的米白色羊绒针织裙，素面朝天，只涂了层淡淡的润唇膏。她记得婆婆那句“规矩多”，在摸清深浅之前，低调总是没错的。
下楼时，才六点三刻。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佣人在无声地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家具。管家阿萍正站在餐厅入口处，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在核对一天的安排。
“金小姐，早。”阿萍看到她，微微颔首，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和简单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情绪，“老夫人习惯七点整用早餐。”
“好的，谢谢萍姐。”金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她走进那间足以容纳二十人同时用餐的餐厅，长长的餐桌上己经摆好了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水晶杯，正中是一盆新鲜的白色蝴蝶兰。她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只好局促地站在一旁。
七点整，王老夫人在一位贴身女佣的搀扶下，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她换了一套深紫色的绣花旗袍，发髻依旧纹丝不乱，仪态万方。
“伯母，早上好。”金灿连忙问候。
王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金灿：“起得倒早。年轻人，不多睡会儿？”
金灿听不出这是关心还是挑剔，只能谨慎地回答：“习惯了早起。”
早餐是典型的中西合璧：清粥小菜，虾饺烧卖，还有现烤的面包和咖啡。用餐时几乎无人说话，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餐具碰撞的轻响。金灿学着婆婆的样子，小口进食，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顿饭吃得如同受刑。
“今天有什么安排？”王老夫人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忽然问道。
金灿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暂时……还没有。”
“既然进了王家的门，有些事就要学起来。”王老夫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上午让阿萍带你熟悉一下家里的布局，认认人。下午，跟我去一趟基金会。”
不是商量，是通知。
金灿只能点头：“是，伯母。”
上午，阿萍带着金灿如同参观博物馆一般，走遍了这座大得惊人的宅邸。健身房、恒温泳池、私人影院、藏酒室……每一处都极尽奢华，却也冰冷得没有人气。遇到的每一个佣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喊一声“金小姐”，但那恭敬背后，是显而易见的疏离和审视。
“这是老夫人的画室，未经允许不能进入。”
“这是先生的书房，平时除了打扫，我们也不能进。”
“明轩少爷和静瑶小姐的房间在三楼，他们不喜欢被打扰。”
阿萍的介绍条理清晰，却也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金灿的活动范围清晰地圈定出来。她感觉自己不像个女主人，甚至不像个客人，更像一个被暂时许可驻留的参观者。
下午，金灿换上一套更为正式的藕粉色套装，跟着王老夫人出门。王氏家族基金会位于中环一栋顶级写字楼内，占据了整整一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金灿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职场环境，只是这里的氛围更加肃穆。
“王太。”
“董事长夫人。”
沿途遇到的职员纷纷躬身问好，态度敬畏。
王老夫人径首走进最大的会议室，那里，基金会的几位核心管理人员己经等候多时。会议的内容是关于下半年慈善项目的拨款审议。金灿被安排在王老夫人下首的位置，安静地听着。
她很快发现，这些项目报告做得华而不实，数据经不起推敲，明显是在吃基金会的拨款。以她专业的市场眼光来看，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在她过去的公司，这样的方案根本不可能通过。
当其中一个负责人慷慨激昂地陈述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助学计划时，金灿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个小动作，被一首用余光留意着她的王老夫人捕捉到了。
“金小姐，”王老夫人忽然开口，打断了那人的陈述，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你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金灿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玩味。
金灿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这是婆婆的试探，也可能是一个陷阱。她可以像昨天一样选择沉默，明哲保身。但职业的本能和骨子里那份不甘被看轻的倔强，让她无法对明显的问题视而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负责人，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李总监，抱歉打断一下。您刚才提到该项目去年覆盖了五千名学生，但后续的跟踪报告显示，只有不到三百人提供了有效的反馈信息。这个数据落差如此之大，我们在评估项目实际成效时，是否应该更谨慎一些？毕竟，慈善的每一分钱，都应该用在刀刃上，确保真正帮助到需要的人。”
她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用数据和逻辑提出了质疑。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那位李总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王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遮住了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动。
那一刻，金灿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可能捅了马蜂窝。但与此同时，一种久违的、掌控局面的感觉，悄悄在她心底复苏。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学习规矩、唯唯诺诺的“北姑”。
至少在这一刻，她是金灿，那个在北京的广告界，凭借专业能力杀出一片天地的项目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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