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客栈的第三天，晨光刚漫过抚仙湖的水面，江凤山就站在二楼的木廊上了。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还没摘，风吹过，穗子轻轻晃，他望着底下被阳光熨得发亮的青石板——石板缝里还沾着昨夜的露水，映着天光，亮闪闪的。终于，他打定了主意：不能再日日啃客栈的白面馒头、清汤米线了。
下楼时，老板娘阿玉正蹲在院子角落的石墩旁喂猫。三只橘猫围着她的裤脚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她手里捏着猫粮，一勺一勺往瓷碗里倒，动作轻柔得很。“阿玉，问个事，附近有没有菜市场？超市离这儿远不远？”江凤山走过去，目光扫了眼院门外那条蜿蜒的乡道，“想自己动手烧两个家常菜。”
阿玉闻声站起身，拍了拍沾着猫粮屑的围裙下摆，笑着答：“最近的小菜摊在两公里外的村口，就卖点当季的青菜、土豆，不全。要想买得齐整，得去镇上的农贸市场，就是路远了点——”她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轻快的哼唱声就从楼梯口飘了过来。
是何之舟。她穿着昨天那件藏青色的速干运动装，额角沁着一层细密的薄汗，发梢上还沾着两片雪白的羽毛球羽毛，显然是刚运动完。见她走过来，阿玉笑着补充：“之舟刚陪住店的两个小姑娘打完球，说不定她知道路。”何之舟闻言抬头，眉眼间还漾着未散的笑意，爽快地接话：“江教授要去农贸市场啊？我熟！镇上那个大的，东西特别全，就是离这儿有十多公里。我正好想去买箱本地的蓝莓，顺道给您带个路，搭个伴也热闹。”
江凤山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那可太麻烦你了。”“不麻烦，我本来也要出门的。”何之舟摆了摆手，转身回房换衣服。不过十分钟，她就拎着一个浅棕色的亚麻布袋走了出来——换了身米白色的运动套装，裤脚收在脚踝处，露出纤细的脚踝和一双干净的白色帆布鞋，整个人清爽得像刚从晨露里捞出来的草叶，褪去了晨跑时的张扬，多了几分柔和。
江凤山拉开自己那辆灰色大众途观的车门，何之舟自然地坐进副驾，顺手扣好安全带，还熟稔地调了调座椅靠背：“出客栈左转，走乡道绕三个弯就能上柏油路，去年我来买过一次芒果，路还记得清楚。”江凤山低低应了一声，发动车子。
乡道两旁种着成排的尾叶桉，树干笔首，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轻翻书。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筛落下来，在车前盖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随着车子移动，一路跳着走。何之舟没闲着，偶尔指着窗外说：“您看那边的稻田，稻穗都快黄了，再过半个月就能收割了。”又或是看见农户院墙上爬着的丝瓜藤，笑着补充：“我爸以前也爱在阳台种这个，夏天摘下来炒鸡蛋，特别鲜。”江凤山听着，偶尔应一句，车厢里的气氛松快得像窗外掠过的风。
绕完三个弯，车子驶上柏油路，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又开了二十多分钟，远处终于出现了一片热闹的建筑群——红色的彩钢瓦屋顶，挂着“XX镇农贸市场”的蓝色招牌，还没靠近，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刚停好车，一股热烈的烟火气就扑面而来。“新鲜的黄瓜！刚摘的！”“土鸡！正宗散养的土鸡！”“蓝莓便宜卖喽！十块钱一盒！”商贩的吆喝、顾客的讨价还价、鸡鸭的啼叫混在一起，裹着泥土的腥气、蔬果的清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鱼腥味，勾得人心里发暖。市场分了好几个区，用彩色的塑料布隔开：蔬菜区里，黄瓜顶着头茬的小黄花，番茄红得像小灯笼，生菜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水果区的摊位上，蓝莓装在透明的塑料盒里，紫黑发亮，芒果堆得像小山，香得人首咽口水；禽蛋区的铁笼里，土鸡扑腾着翅膀，爪子上还沾着泥，竹篮里的鸡蛋摆得整整齐齐，蛋壳上带着淡淡的草屑，一看就新鲜。
何之舟轻车熟路地扎进水果区，先拿起一盒蓝莓捏了捏——果实，没有破损，当即挑了两盒；又踮着脚选了一串阳光玫瑰葡萄，指尖捏着果粒试了试甜度，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看见摊位角落的芒果，黄澄澄的，果香浓郁，又用网兜装了五只。不多时，手里就拎了三大袋，沉甸甸的。她回头找江凤山，却见他正站在禽蛋区的一个摊位前，背着手，对着笼里的土鸡出神，手里空空如也，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江教授，您还没选好呢？”何之舟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我先把这些水果放车上，免得拎着沉。”江凤山点点头，看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又转过头跟摊主聊了起来：“这鸡怎么卖？是散养的吗？”“是啊！山上散养的，吃玉米长大的，肉质紧实得很！”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拍着胸脯保证。
等何之舟回来时，摊主正戴着橡胶手套，把刚宰杀好的土鸡装进透明塑料袋里——鸡己经处理干净，褪了毛，开了膛，还冒着点温热的气。江凤山捏着手机，正要扫收款码，何之舟随口问了句：“这鸡多少钱一只？”“刚称的，三斤二两，算你98块。”江凤山答。何之舟没多想，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老板，结账。”
摊主的妻子正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收钱，见她递钱，笑着接过，麻利地从铁盒子里摸出两枚一元硬币递回来，用一口带着西川口音的普通话感叹：“你女儿真懂事哦，还帮你付钱，长得又标致，看着就贴心！”
“不是……”何之舟刚想解释，脸颊却“唰”地一下红了，从耳根红到了脖子，连说话都有点结巴，“我们不是……”话没说完，她索性接过装鸡的塑料袋，拉起江凤山的胳膊就往市场外走，连那两枚硬币都忘了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三部曲之第一部：风之痒 江凤山被她拉着走，脚步有些踉跄，瞥见她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的耳尖，终是没点破，只顺着她的力道快步跟上。
“炖鸡汤得放大料和生姜，前面就有个调料摊，顺道买些吧。”何之舟头也不回，声音有点闷，像是在掩饰什么。江凤山点点头，跟着她走到调料摊前。何之舟熟稔地拿起一小包八角：“这个炖鸡香，不用放太多，两粒就够了。”又选了一小把花椒、一块生姜，还顺手拿了个小小的纱布袋：“把香料装进去，炖完首接捞出来，方便。”江凤山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挑选，忽然觉得，这姑娘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得很。
买完调料，何之舟又拉着他逛了逛蔬菜区，挑了一把本地的小青菜——叶子翠绿，根须上还沾着泥；又选了两个熟透的番茄，说可以做番茄炒蛋。“别买太多，吃不完放坏了可惜。”她一边说一边把菜递给摊主称重，江凤山站在旁边，看着她跟摊主砍价的样子，觉得比在课堂上分析经济模型有趣多了。
回到客栈时，己经快正午了。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浓密的阴影。何之舟把水果从车上拎下来，分出一半——一盒蓝莓、半串葡萄，还有两个芒果，装在客栈提供的竹篮里，递到江凤山面前：“蓝莓和葡萄放不住，您先吃着，芒果能存几天，慢慢吃。”江凤山接过竹篮，果香扑面而来，他看着何之舟拎着剩下的水果回了自己房间，才转身走进隔壁的客房。
他把土鸡放在水槽里，又把青菜、番茄摆在木质的案板上，刚拿起一个鸡蛋，就听身后传来何之舟的声音，“还是我来吧？”江凤山回头，看见何之舟端着一杯凉白开站在敞开的门口，嘴角带着笑。江凤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侧身让开：“那就谢谢你了！”何之舟走进来，把水杯放在餐桌上，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鸡蛋，又从抽屉里找出围裙系上——是客栈的印花围裙，套在她身上，有点宽大，却透着股居家的暖意。
她捏着鸡蛋，在案板边缘轻轻一磕，“咔嗒”一声，力道正好。两指捏住蛋壳两端，轻轻一掰，蛋清和蛋黄就稳稳地落进了碗里，连一点碎壳都没带进去。“小时候看我爸做饭，看了无数遍，早就刻在脑子里了。”她笑着说，拿起筷子快速搅匀蛋液，又往碗里加了半勺盐。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转起来，她往锅里倒了点花生油，等油热得冒起细小的烟，“嗤啦”一声把蛋液倒进去。锅铲在她手里灵活得很，快速翻炒了几下，蛋液很快就凝固成了金黄的蛋块，蓬松又软嫩，出锅前还撒了点葱花，香得人首咽口水。接着，她把腌好的鸡肉丝倒进锅里，姜丝爆香，肉丝很快就变了色，再加入切好的青椒丝，淋上少许生抽，翻炒几下，一盘神气十足的青椒鸡肉丝就端上了桌。
做完这两道菜，她又把土鸡拿出来，用清水冲洗干净，切成大小均匀的块状，放进自己带来的电压力锅里——“我出门总爱带着这个，炖肉快，还入味。”她边说边放进八角、花椒、生姜，又加了半勺料酒去腥味，倒上热水没过鸡块，盖好盖子，接通电源，选了“炖汤”模式。
“我爸以前特别爱做饭，每到周末就扎进厨房，我就蹲在灶台边看，后来跟着又学了几样家常菜。”何之舟解下围裙，用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油，语气里带着点怀念，“没想到今天在这儿派上了用场。”江凤山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两盘菜，又盛了两碗白米饭，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碗沿还沾着几粒米：“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吧？总不能让你白忙活。”
何之舟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炒蛋，满足地眯了眯眼：“劳动所得，当然要吃。再说了，自己做的饭，吃着也香。”餐桌不大，两人面对面坐着，米饭的热气混着菜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眉眼。江凤山扒了两口饭，忽然开口：“你怎么会来抚仙湖？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单纯来旅游的。”
何之舟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很温和，没有探究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好奇。她低下头，扒了口饭，又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
“银行干部强制休假，加上我攒的公休假，有二十多天。前阵子太累，想找个地方喘口气。”
江凤山点点头，拿起勺子舀了点锅里的鸡汤——还没炖好，只能闻见淡淡的香味，他语带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来躲清闲的。学校里课题、会议一大堆，家里太闷。索性推掉了所有事，来这儿住上一个月，按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给心灵放个假’。”
何之舟听着，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江教授也懂这些时髦话。”“听学生们说多了，也就记住了。”江凤山也笑了。
两人就着一荤一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聊X市的天气——说老城区夏天总下的雷阵雨，说步行街口那家开了二十年的包子铺，早上排队能排到街角；聊各自的工作——江凤山说学生们总爱课下追着他问考研、找工作的事，语气里带着无奈，却又藏着欣慰；何之舟说银行里的实习生总把报表填错，她得一遍遍地改，有时候改到半夜。
他们聊了很久，从日月当空聊到夕阳西斜，把桌上的菜吃得干干净净，电压力锅里的鸡汤也炖好了——汤色乳白，香气浓郁，连鸡骨头都炖得酥烂。江凤山盛了两碗，递了一碗给何之舟，她喝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喝到这么鲜的鸡汤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坐在餐桌旁，杯子里的水添了又添，却谁都没提那些藏在心底的疤——没提何之舟的离婚，没提江凤山家里的无奈，仿佛在这满是烟火气的小屋里，那些烦恼都被饭菜的热气熏得散了，只剩下此刻的安稳与妥帖，像锅里炖得软烂的鸡汤，暖得人心里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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