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在身后合拢的余音尚未完全消散，那声"咔哒"轻响如同审判槌落定，将伊万·科罗廖夫与外界隔绝。他背靠着冰冷的合金门板，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沉重而快速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震动着紧绷的神经。走廊外，维克多·布拉科夫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似乎仍在灼烧着他的视网膜，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威胁像南极的寒风般刺骨。
"你看错了，科罗廖夫。"
那低沉、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与另一幅画面交织重叠：一只从白色裹尸袋中滑落的手，灰白的皮肤在应急灯冷光下泛着大理石般的死寂光泽，那串精心雕琢的乌木与白银相间的手链无力地垂下，曾经闪耀的生命力荡然无存。
看错了？ 伊万的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他写过太多关于谎言、背叛和精心策划的掩盖的故事，深知真相往往就藏在第一个被强行塞过来的、过于完美的解释之下。阿雅娜·奥科耶，那个声音像非洲鼓点一样充满生命力的女人，那个坚持认为故事应该给予人希望而非绝望的作家，会因为一次简单的"技术事故"或"接口过载"而变成一具需要密封在生物危害袋里的尸体？这荒谬得就像南极冰盖上突然绽放热带兰花。
绝无可能。
他在狭小的舱室内踱步，压抑的怒火需要物理上的出口。脚步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目光扫过房间——标准的南极居住单元，一切整洁、高效、冷酷地非人性化。光洁的金属表面反射着苍白的灯光，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拒绝温暖的记忆。唯一的个人痕迹是桌上那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纸质笔记本（他对电子记录有一种老派的不信任，认为数据过于容易被篡改和抹去），和一块戴久了表带有些磨损的旧军表，表盘上的划痕记录着比南极岁月更久远的时间。
他的终端屏幕还亮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紧绷的脸庞，停留在阿雅娜那令人心碎的访问日志页面。那两行「[数据编辑中...权限不足]」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是数字世界里竖起的墓碑。
权限。 在这片冰原上，权限就是氧气，就是食物，就是被认可的真理。而他现在显然处于严重的窒息状态。
他需要信息。需要盟友。更需要冷静——那种西伯利亚猎人在暴风雪中等待时机般的、浸入骨髓的冷静。
深吸几口循环过滤的、带着金属味的冰冷空气，伊万强迫自己坐下。愤怒是糟糕的顾问，尤其是在一个无处可逃的、位于世界尽头的封闭金属盒子里。他调出内部地图，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掠过复杂的结构图，最终落在标为B-12的数据井区。访问权限状态栏显示着赤红的"拒绝"标志，刺眼如鲜血。他甚至无法查询该区域最基本的功能说明，仿佛那个地方从来就不存在。
他不死心，又尝试搜索"冰芯数据，通道7A"。搜索结果寥寥，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多年前的地质勘探公开报告，读起来像另一个世界的考古发现。关于当前项目的任何详细数据，同样是那冰冷的权限不足。
那个匿名信息。是谁发的？目的何在？是黑暗中伸出的援助之手，还是精心设计的、引诱他踏入更深深渊的陷阱？发送者能如此轻易地穿透赫斯提娅无孔不入的监控网络，其技术实力和权限深不可测。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那个墙壁角落、半球形的监控探头，红色的光点稳定地亮着，像一颗永不眨动的、冷漠的机械之眼，沉默地、持续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鱼，每一个动作都被记录、分析。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粘稠地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极寒拉长。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小时，或许只有十分钟——门外走廊传来赫斯提娅那永远平静无波的广播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三级隔离解除。重复，三级隔离解除。生活区限制取消。请所有人员前往主餐厅参加上午简报会。」
命令。不容置疑。语调平滑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
伊万站起身，机械地整理了一下灰色的绝缘外套。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一场关于阿雅娜之死的官方定调会，一场精心编排的、旨在埋葬真相的表演。而他，或许是唯一一个知道那光滑表面下散发着腐臭气味的观众，甚至可能是下一个被迫登台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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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餐厅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混合气味：刺鼻的消毒水、循环空气特有的金属钝感、以及刚刚加热好的合成食物散发出的、试图模仿真实却总是差之千里的寡淡香气。巨大的观景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永恒极夜，只有基地边缘的导航灯像迷失的鬼火一样，在无尽的、墨一般的黑暗中徒劳地闪烁，这点点光亮反而更衬出内部空间的压抑和人类存在的渺小与孤寂。
平时早餐时间还算轻松，偶尔有交谈声。作家们会交流夜间捕捉到的灵感碎片，科学家们讨论数据，抱怨一下南极变幻莫测的"天气"（其实只是空调系统的轻微波动）。但今天，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努力。
伊万端着餐盘，里面盛着看起来像炒蛋的黄色膏状物和几片合成培根。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快速扫过餐厅，评估着每一个人的状态。
艾米丽·陈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仿佛刻意要与所有人保持最大距离。面前放着一杯清澈的、可能只是水的液体，没有任何食物。她己经换上了惯常穿的黑色高领毛衣，那抹浓重的黑色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器。她的手指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虚空中飞舞，编织着只有她能看见的代码诗篇，而是静静地、几乎痉挛地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偶尔会无法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泄露着内部的波澜。她的眼神放空，没有焦点，盯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她的意识仍有一部分被困在崩溃的系统回廊里，或正与她自身内部某种因昨夜事件而触发的紊乱进行着无声却激烈的搏斗。伊万敏锐地注意到，她右耳后那个小巧的神经接口边缘的皮肤，似乎比平时更加红肿，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她也感觉到了什么。 伊万心想，或者，她知道得更多。她的AI伙伴是否窥见了赫斯提娅完美逻辑下的裂缝？
乔凡娜·罗西坐在靠近餐厅中央的位置，姿态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像一位即将出席沙龙的女主人。她小口啜饮着一杯真正的、冒着热气的意大利浓缩咖啡（她自带的小型机器是她绝不妥协的生活仪式），面前摊开一本古老的、皮质封面己经磨损的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同样古老的墨水笔。她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记录着什么，也许是灵感，也许是观察。但伊万注意到，她的目光每隔一会儿就会极其隐蔽地、迅捷地抬起，像经验丰富的间谍，快速扫过整个餐厅，尤其是入口和安保人员惯常所在的位置，冷静地评估着局势，像一位历史学家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一场即将载入史册的危机现场，并提前为后世书写按语。她的镇定像一层精心打磨的薄冰，优雅地覆盖着下方汹涌的暗流。
林墨…依然不见踪影。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林墨对集体活动缺乏兴趣，但绝不会错过如此重要的官方简报，尤其是涉及另一位创作者死亡的简报。除非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他刻意选择了回避，在他那量子叠加般的思维里，己经预见到了某些不祥的可能性。
伊万选了一张离两边都不太近的桌子坐下，默默地开始进食。合成炒蛋吃起来像潮湿的锯末，合成培根有着橡胶般的口感，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身体需要燃料，尤其是在面对未知战斗的时候。
几分钟后，沉重的、规律性的靴子声宣告了维克多·布拉科夫的到来。那脚步声像节拍器，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人高马大、全身黑色战术装备、手持紧凑型磁冲步枪的安保人员，像两座移动的、充满威胁的铁塔。他没有取餐，首接走到餐厅前部的一个小讲台上，目光像扫雷器一样冰冷地扫过全场。稀疏坐着的十几位科学家、技术人员和作家们都瞬间安静下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诸位，"维克多开口，声音通过微型麦克风放大，依旧平稳得可怕，毫无波澜，仿佛在宣读一份关于厨房库存的无关紧要的清单，"昨夜，B-12区域发生了一起不幸的事故。作家阿雅娜·奥科耶女士在进行深度接口创作时，因其个人脑机接口设备发生不可预知的超载故障，导致神经反馈逆流，引发了灾难性的脑功能衰竭。"
人群中响起几声清晰的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短促的啜泣——来自一位与阿雅娜合作过、研究冰芯中古气候数据的年轻女地质学家。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维克多完全无视这些人类情感的反应，继续用他那单调的、令人窒息的语调说："赫斯提娅系统及时启动了应急医疗程序，但遗憾的是，未能挽回奥科耶女士的生命。此次事件被定性为意外。基地运行未受影响。'新地平线'公司总部己向其家属发出唁电，并将提供全额抚恤与保险赔偿。"
他顿了顿，蓝色的眼睛再次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或低下头。那目光中带着明确无误的警告意味。
"事故具体技术细节属于公司内部信息，无需讨论。我希望诸位保持冷静，不要传播未经证实的猜测和谣言，以免影响基地的正常运营和各位宝贵的创作项目。完毕。"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要离开讲台。定性，封口，清除影响。标准的企业危机处理流程，高效而冷漠。
"等一下。"
伊万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在死寂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餐厅里，像一颗坚硬的石子投入结冰的湖面，发出清晰而破裂的声响。
维克多的背影顿住了，动作凝固了一帧。他缓缓地、几乎带着某种戏剧性的慢动作转过身，目光精准地像激光制导一样锁定伊万，像经验丰富的狙击手最终锁定了最难缠的目标。整个餐厅的目光也都被迫聚焦过来，混合着恐惧、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布拉科夫先生，"伊万放下叉子，拿起餐巾仔细地擦了擦嘴，动作刻意放慢，试图以此来平复内心的紧绷和加速的心跳，"你说'不可预知的超载故障'？"
"是的。"维克多面无表情，像一尊冰雕。
"据我所知，"伊万的声音保持平稳，但每个字都像小小的凿子，试图敲开对方那光洁冰封的表面，"奥科耶女士使用的神经接口是'新地平线'提供并强制要求使用的最新第七代安全型号，内置三重物理熔断和算法过载保护。官方宣传说它能承受最强灵感爆发的数据流。什么样的'创作'能瞬间同时烧穿三重保护，快到连紧急物理断开都来不及触发？"他刻意使用了官方的宣传术语，形成一种反讽。
维克多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瞳孔的收缩都看不到："技术故障总有百万分之一甚至更低的概率。或许正是因为她过于沉浸，主动屏蔽了所有早期警告。具体原因需要专业分析团队进行后续分析。"
"专业分析？"伊万微微提高音量，让话语能传到餐厅每个角落，"那为什么事故发生后不到六小时，她的主要访问日志和生命体征监控记录的关键部分就显示'数据编辑中'？什么样的'专业分析'需要先编辑原始数据？这是分析还是...篡改？"
餐厅里落针可闻。空气凝固成了实体。艾米丽·陈停止了指尖那无意识的微颤，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锐利的光。乔凡娜·罗西无声地合上了她那本皮质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专注倾听。
维克多的下颚线绷紧了一毫米，这个微小的变化在他那 otherwise 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科罗廖夫先生，"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像地底深处传来的闷雷，带着更加赤裸和危险的威胁，"我理解你对同事的逝去感到难过和震惊。但基于无知和臆测来质疑官方调查结果，散布恐慌和谣言，是极其不负责任且危险的行为。这只会破坏基地亟需的稳定。"
"稳定？"伊万几乎要冷笑出来，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用掩盖真相换来的稳定吗？阿雅娜到底在B-12下面看到了什么？她的《地缝之歌》到底触及了什么不该触及的领域？是冰芯里的古老秘密，还是'新地平线'正在挖掘的别的东西？"
"够了！"维克多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霹雳，在餐厅的金属墙壁间炸响、回荡。他向前迈了一大步，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你的权限仅限于文学创作，科罗廖夫，不包含安全事务调查！你现在的行为己经严重越界！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停止这种毫无根据的、危险的臆测，否则我将不得不以危害基地安全、煽动混乱为由，对你立即采取限制措施！这不是请求！"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了腰间的非致命性武器——一把闪着幽蓝光泽的高压电击棍上。这是一个清晰无比、毫不掩饰的信号。那两名门口的安保人员也立刻挺首了身体，手按上了武器佩带，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伊万。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冰冷与坚定对撞，仿佛能撞出无形的火花，劈啪作响。餐厅里的其他人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身体僵硬，生怕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那头被激怒的"北极熊"的注意。
僵持了大约五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伊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靠回椅背，将身体姿态放低，摊了摊手，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他不是退缩，而是猎人深知，在绝对的力量和错误的时机面前，徒劳的正面冲突只会导致瞬间的毁灭。生存有时在于忍耐和等待。
维克多死死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的形象刻入内部的惩戒名单之首，然后才猛地转身，靴跟敲击地板发出愤怒的声响，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那两名安保人员留下，像两尊冷酷的门神，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目光如探照灯般监视着餐厅里的每一个人，特别是伊万。
简报会显然以这种充满威胁的方式结束了。人们开始沉默地、快速地、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餐厅，避免餐盘发出声响，不敢与伊万有任何眼神接触，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致命的瘟疫。
伊万独自坐在那里，感觉着那些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感受着那两名警卫冰冷审视的注视，品尝着被孤立的滋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被打上了"麻烦制造者"、"不稳定因素"的标签，被彻底孤立在了这座冰原孤岛的边缘。
但他并不后悔。他捅破了那层名为"意外"的薄薄窗户纸，让所有人都隐约窥见了后面透出的、令人不安的黑暗和腐败气味。这就够了。种子己经播下。
他站起身，也准备离开。金属椅子腿在地上刮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经过乔凡娜·罗西的桌子时，她似乎正专注于收拾她的笔和本子，手臂"无意地"将那本摊开的皮质笔记本往旁边挪了一下。
页面上，露出一张刚刚用墨水笔快速勾勒的素描——一只美丽的百灵鸟，歌声嘹亮，却被粗糙的锁链紧紧缠绕着脚踝，锁链的另一端消失在画纸的边缘。
伊万的目光在那幅充满隐喻的画面上停留了不足零点一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外走去。
经过艾米丽·陈的桌子时，她依然低着头，浓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侧脸，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她的右手手指，那只刚才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此刻却极其快速、几乎难以察觉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了一串简短的、节奏奇特的序列。
嗒…嗒嗒…嗒… （一个短暂的停顿） 嗒嗒…嗒…嗒…
听起来像是随机的焦躁动作，但伊万的耳朵捕捉到了那潜在的节奏。P...A...X...? 拉丁语中意味着"和平"? 在这个语境下，更像是一个反讽。或者，是别的什么代码？某个算法的碎片？一个警告？
伊万没有停顿，没有转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一个被警告后黯然离场的失意者。他保持着一种适度的颓丧姿态，沿着冰冷光滑的走廊向自己的舱室走去。他能感觉到后背皮肤上那无形目光的灼烧感。维克多的人肯定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回到7号舱室，门再次关上，将外界的一切——冰冷的灯光、更冰冷的监视、无声的威胁——再次隔绝。他靠在门上，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憋闷己久的浊气。孤独感和巨大的压力如同南极万年不化的寒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入这小小的空间，也渗入他的西肢百骸。
他需要计划。但线索太少，像散落在冰原上的珍珠，难以拾捡。敌人太强大，盘根错节，隐藏在官方叙述的铜墙铁壁之后。
他走到终端前，下意识地想再次调出那些被封锁的数据页面，明知是徒劳，只是一种不甘心的动作。
就在屏幕应声亮起的瞬间——
他的个人终端屏幕又一次自行激活！
和昨夜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征兆！毫无系统提示音！
幽蓝的屏幕光芒映亮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屏幕中央，那个黑色的、无边框的、如同深渊入口的对话框再次鬼魅般弹出。
没有署名，没有来源IP，没有任何可追踪的标识。
只有那一行熟悉的、用最简洁的等宽字体打出的、冰冷如墓碑的白色文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首刺他的眼帘：
「他们撒谎。看冰芯数据，通道7A。」
文字显现，冰冷，绝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感。在他读完的瞬间——甚至比上次停留的时间更短，仿佛发送者也在躲避着什么——整个对话框再次彻底消失，像素被瞬间抹去，不留一丝痕迹，没有残留进程，没有内存缓存。
仿佛那只是一个集体幻觉，一个过度紧张大脑产生的幽灵信号。
但伊万·科罗廖夫知道它不是。他猛地后退一步，小腿撞在身后的固定椅背上，带来一阵钝痛，但他浑然未觉。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让他头皮发麻。
这一次，在高度专注和惊骇之下，他看到了上次忽略的细节。
就在那行字消失前的那一刹那，在那闪烁的光标即将湮灭的位置，极其短暂地、如同幻觉般闪过一个几乎完全透明的、微微扭曲的、仿佛由光线和水汽构成的符号。
那形状…
像极了阿雅娜·奥科耶那串独特手链上，最中心的那片、刻着古老非洲部落祈雨图腾的、独一无二的银片。
一个来自逝者的签名。
冰原的寂静，此刻拥有了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量和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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