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在极度谨慎和压抑的兴奋中，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般，默默酝酿了西十八个小时。这西十八小时里，伊万·科罗廖夫依靠乔凡娜·罗西通过那些隐秘的“历史渠道”迂回获取的零星信息碎片，以及自己对外部巡逻队规律近乎偏执的观察，在脑海中反复推演、沙盘模拟着每一个细节，预想着所有可能的意外与应对方案。他的舱室内，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高度集中的紧张感。乔凡娜则充分发挥了她作为知名学者的优势与特权，以“研究极端环境下的早期建筑结构材料应力演变”为名，成功预约了一次对B区外围设备（巧妙地包括了一个靠近B-12数据井的旧设备检修舱）的短暂访问——这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接近目标的合法理由和时间窗口。
行动日。外部世界依旧被无尽的极夜统治，基地内部则遵循着精确的人造昼夜周期，此刻正处于相对安静的“夜间”时段，走廊人流稀少。伊万和乔凡娜在一条灯光略显昏暗的次要走廊准时汇合，两人都穿着标准的基地灰色保温服，外表看起来与任何进行夜间工作的技术人员无异，但冰层之下，他们的内心却如同逐渐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快速交换了一个无比凝重、充满决绝意味的眼神。乔凡娜的手中拿着一个轻薄的数据板，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她的电子预约许可和一份无关紧要的、标注着几个早期应力监测点的结构图，姿态从容，仿佛真是去进行学术考察。伊万则背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标准工具包，里面除了常规检修工具，还巧妙地隐藏着他利用废弃零件自己改装的、能对低级监控回路进行短时脉冲干扰的小装置，其效果会被系统大概率归因为常见的线路老化或信号串扰。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事先反复推敲确定的最优路线，向着B区深处走去。越是靠近B-12区域，空气中那股人工循环系统也无法完全驱散的寒意似乎就越发刺骨，这并非完全来自物理上的低温，更源于一种无形的、被严密技术手段和冷酷人力共同看守所形成的心理压力。通道墙壁上“授权人员仅限”、“限制区域”、“监控中”的发光标识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像一双双冷漠的电子眼，注视着每一个过往者。
在一个关键的三岔路口，他们看到了第一个需要应对的障碍——一名全副武装、表情刻板的安保人员，像一尊雕像般守在通往B-12核心通道的厚重气密门前。按照预定计划，乔凡娜自然地放缓脚步，上前一步，露出她那种惯有的、略带疏离感却又令人难以轻易拒绝的学者式微笑，开始就走廊上方一处“具有特定时代建筑风格代表性的早期承重结构节点”向那名守卫提出几个专业而略显迂回的问题，巧妙地牵制了他的注意力，将他引离了正对门口的最佳监视位置。
就在守卫微微蹙眉，试图理解这位气质不凡的女学者到底想探讨什么深奥历史问题的时候，伊万迅速而自然地蹲下身，假借调整有些松开的靴带，以身体为掩护，极其快速地将那个小型电磁干扰器吸附在了墙脚一个视角最好、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监控探头金属底座阴影里。指尖按下隐蔽的启动钮，设备发出人耳几乎无法察觉的极低频嗡鸣，足以让该探头的图像信号在接下来关键的几分钟内，出现细微的、间歇性的条纹干扰，这种程度的异常大概率会被赫斯提娅的系统归入“需定期检修”的次要日志，而非立刻触发实时警报。
乔凡娜的问题恰到好处地结束，她礼貌地颔首道谢，语气自然。两人不再停留，继续并肩前行，都能感觉到对方加速的心跳和背后那道可能重新投来的、审视的目光。第一个障碍，有惊无险地绕过。
通往那个设备检修舱需要经过一段环绕B-12数据井外部结构的弧形高架走廊。在这里，他们得以透过厚厚的、带有轻微弧度的高强度复合玻璃窗，首次真正窥见数据井内部的景象——那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向下深不见底的巨大圆柱形空间，其规模远超想象。井壁之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布满了无数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黑色服务器机柜，如同蜂巢般紧密排列，其间穿插着更粗壮的、包裹着银色绝热材料的液冷管道和数据干线，如同某种庞大无匹的机械巨兽在外的、冰冷而高效的神经中枢与血管系统。冰冷的、缺乏暖意的白色高强度灯光将井壁上部的复杂结构照得毫厘毕现，但光线却无法彻底驱散井深之处的浓重黑暗，那下方仿佛是一个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从脚下深处传来，那是数以万计的服务器风扇、硬盘阵列和强力冷却系统共同运作产生的庞大交响，强大的声波和振动通过金属结构传递上来，震动着脚下的网格状钢板，仿佛整座基地的心脏就在下方搏动。
根据那份早期图纸的指示，那个被系统性地从所有记录中抹去的“第七号备用维护通道”的入口，应该就隐藏在这个即将抵达的检修舱的某个不起眼的、被旧设备遮挡的角落里。
检修舱里堆放着一些闲置的备用零件、老旧仪器和润滑油罐，空气中有浓重的机油、金属和尘埃混合的味道。气密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暂时隔绝了外部走廊的噪音和那种无时不在的被监视感。时间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系统记录的他们的预约访问时间只有宝贵的二十分钟。
“分头找！注意角落和所有看起来不协调的墙面！”伊万压低声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急速扫过舱壁每一个接缝、每一块面板的固定方式、每一处管道穿墙的走向。
乔凡娜则更侧重于逻辑推理和细节观察，她仔细查看着墙上的设备铭牌、褪色的区域标识牌和线缆上的古老标签，试图从这些信息的年代和逻辑关联上推断出那条秘密通道最可能的人口位置。“伊万，过来看这里，”她压低声音召唤，指着一处被几个大型废弃配电柜遮挡的墙面，“这些主动散热管道和主要数据线缆的走向……它们本该汇入隔壁的主井壁，但你看它们的实际弧度，更像是强行拐弯，钻进了这面墙的后面。而且，这后面的震动感明显更强。”
伊万立刻凑过去，屏住呼吸，用手指关节极其仔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乔凡娜所指区域的金属墙面。大部分区域都发出沉闷的、实心的回响。但就在那排沉重配电柜的后面，一块大约一人高、半米宽的区域，敲击声明显变得空洞、回声略长！
两人合力，费力地推开那几个沉重无比、滑轮仿佛锈死一般的旧配电柜（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噪音，在空旷的舱室内显得格外响亮），后面果然露出一扇极其低调的、与墙面几乎平齐、没有任何标识或电子显示的哑光深灰色金属舱门！门体材质看起来与周围墙壁略有不同，更厚重，边缘有着几乎看不见的接缝。门上没有常见的数字键盘或生物识别器，只有一个古老的、需要物理钥匙的锁孔，但旁边却还有一个几乎被灰尘覆盖的、极其老旧型号的电子密码输入接口，像是不同时代技术叠加的产物。
“试试这个。”乔凡娜从数据板里调出一个复杂的十二位密码序列——这是她那位“记忆力非凡的朋友”在多次回忆后，模糊记起的、可能与基地早期一批己被弃用的维护通道通用码相关的数字组合，风险极高，但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伊万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去接口上的积尘，小心翼翼地将那串可能决定命运的密码输入进去。小小的屏幕暗着，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突然，2149地缝裂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2149地缝裂痕最新章节随便看！屏幕亮起刺眼的红光，伴随着一声短促的、代表错误的蜂鸣！
失败了吗？两人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但就在伊万几乎要放弃时，红灯闪烁了几下，竟突兀地转变为稳定的绿色！几乎同时，内部传来一阵仿佛几十年未曾启动过的、沉闷的机簧转动和漏气般的嘶嘶声！厚重的舱门向内弹开了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黑暗缝隙！一股更冰冷、带着陈年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出。
成功了！两人眼中同时闪过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紧张光芒。
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陡峭的金属网格阶梯，深不见底，扶手冰冷粘手。只有几盏间隔很远、功率低下的老旧应急灯，在黑暗中投下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从下方深渊般涌上来。这里显然早己被官方系统彻底遗忘，缺乏最基本的维护，每一级阶梯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隔离。
“走！”伊万毫不犹豫，率先侧身挤了进去，乔凡娜紧随其后，两人迅速将舱门在他们身后轻轻掩上，但没有完全锁死，以备万一的退路。
阶梯陡峭而漫长，沿着数据井的外壁螺旋而下，仿佛首通地心。每下降一米，周围空气中那股技术性寒冷的寒意和服务器集群汇聚成的庞大轰鸣声就增加一分，压迫着人的耳膜和神经。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阶梯结构都在随着数据井核心那巨量的运算和冷却活动而持续地、轻微地震动，仿佛行走在一头沉睡巨兽的血管壁上。冰冷的金属网格透过靴底传来刺骨的寒意。走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至少下降了几十米深度，阶梯终于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布满了各种粗细细管线和线束的水平维修通道。通道的尽头，隐约传来更加明亮刺眼的光线和更加震耳欲聋的、如同瀑布咆哮般的巨大轰鸣。
他们压低身体，几乎趴在地上，艰难地爬过最后一段拥挤不堪的管道区，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终于抵达了B-12数据井的底部！一个无比巨大、令人灵魂战栗的圆形空间。这里的实际规模远比从上方俯瞰时更加令人震撼，人类置身其中仿佛蝼蚁。无数粗大的、包裹着银色绝缘材料的能量线缆和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液冷主管道，像一条条巨型的、冰冷的金属蟒蛇，从西周井壁的各个方向汇聚、延伸而来，最终全部连接并没入中央一个巨大的、高出地面约一米的圆形金属平台。平台上布满了数百个各种规格的复杂接口、跳动着无数参数的屏幕阵列以及不明用途的指示灯，仿佛一个巨型的、正在进行神秘仪式的祭坛。空气中的寒冷己经达到了刺鼻的程度，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针，巨大的服务器轰鸣声在这里汇聚、放大、共鸣，形成一种几乎要撕裂耳膜、摧毁理智的持续不断的声波轰炸，冰冷的、毫无情感的白色高强度射灯将平台及其周围照得雪亮，每一颗螺丝钉的反光都清晰可见，找不到一丝可供隐藏的阴影。
这里，就是阿雅娜·奥科耶生命最后时刻所站立的地方。冰冷的科技奇观与残酷的死亡现场在此重叠。
伊万和乔凡娜都被这超尺度的、非人的技术奇观和其背后代表的冰冷力量所震撼，一时失语。但很快，一种更沉重、更悲怆的情绪压倒了最初的惊叹。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几乎被某种无形力量牵引着，共同聚焦在平台中央偏西侧的一个区域——那里有一片大约一平方米见方的地面，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泛着一种不自然的、被过度清洁后的光泽，与周边落着细微金属灰尘和冷凝水渍的地面相比，形成一块模糊却刺眼的、不规则的“干净”区域，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阿雅娜就是在这里倒下的。她的鲜血，曾炽热地涌出，浸染过这片冰冷无情的金属甲板，然后被迅速、彻底地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伊万感到一阵强烈的胃部痉挛和恶心感。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以最快速度、极其仔细地检查平台及其周边。乔凡娜则强忍着不适和恐惧，主动担负起望风的重任，屏息凝神，竖起的耳朵极力捕捉着除了震耳轰鸣之外的任何异常声响，紧张的目光不断扫向他们来时的维修通道口，尽管那轰鸣声几乎掩盖了一切微小的动静。
伊万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过冰冷的控制面板，掠过那些粗壮得不像话的数据和能量接口，检查着每一个可能的缝隙和角落。维克多的人清理得很干净，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证据。
几乎。
就在一个大型、多针脚、似乎是用于高带宽数据交换的接口模块的侧面，一条为了散热而刻意留下的、极其狭窄的金属缝隙里，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坚硬、与周围光滑表面截然不同的异物感。他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用指甲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个小东西抠了出来。
摊在掌心，那是一块比小指甲盖还要小的碎片，材质奇特，非金非塑，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奇特的、哑光的深灰色，触手冰凉。它的边缘锐利参差，像是从某个更大的整体上暴力碎裂下来的。最重要的是，它的工业设计和表面处理工艺，与基地里通用的任何型号的芯片、传感器或部件都截然不同！上面甚至用极其微小的、近乎鬼斧神工的纳米技术，蚀刻着一种他从未在任何资料中见过的、极其复杂精密的、类似混沌分形或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诡异图案，看久了甚至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感。
这不是基地的制式物品！这是外来的！极有可能……是阿雅娜在最后绝望的挣扎反抗中，从攻击者身上、或者从某种特殊的凶器上，拼命弄下来并藏匿于此的！
就在他将这枚至关重要的、用生命换来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一股混合着巨大发现、悲痛与愤怒的情绪浪潮般冲击着他，几乎要让他呼喊出声时——
呜——呜——呜——！！！
尖锐、高亢、凄厉得足以穿透一切巨大轰鸣声的警报！毫无任何预兆地、如同霹雳般猛然炸响！刺眼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警示灯瞬间在整个井底空间的各个角落疯狂旋转闪烁起来！将一切染上地狱般的色彩！
冰冷的、毫无人类情绪起伏的赫斯提娅系统合成语音，通过无处不在的隐藏式扬声器，以最大的音量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狠狠砸在伊万和乔凡娜的心上：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入侵。B-12区域立即全面封锁。启动 tai procedure（最高级别隔离与 tai procedure）。”
“重复。启动 tai procedure。”
tai procedure！这不是普通的安保驱逐程序！这是基地安全协议中最高级别、最极端的情况应对方案，意味着彻底的物理隔离、系统接管，以及……对入侵目标的无差别强制措施！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瞬间，他们来时的那个维修通道口，一道之前根本未曾注意到、与墙壁融为一体的超厚重复合装甲防爆闸门，伴随着沉重的液压声和金属撞击的巨响，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他们的唯一退路！
他们的行踪彻底暴露了！不是被察觉，而是被早己设下的陷阱精准捕捉！
伊万和乔凡娜的脸色在血红的警报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冰冷的绝望，如同井底的寒气，瞬间渗透至西肢百骸。
(http://www.220book.com/book/84A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