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颜氏推理事务所”，天色己经擦黑。安颜也顾不上那身尘土，立刻将布包里的信件一股脑儿倒在桌上，如同饿虎扑食般扑了过去。
油灯被拨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那些泛黄脆弱的纸页，也笼罩着她专注得几乎发光的脸庞。
宋置庭默默地去打了水，拧了湿布巾递给她，又主动承担起生火煮粥的任务——虽然看他蹲在小泥炉前，对着那几根干柴和火石较劲的样子，实在让人对今晚的晚餐不敢抱太大希望。
安颜胡乱擦了把脸，便沉浸在了那些跨越了十几年的文字里。
她看得极快，手指在关键信息上划过，时而蹙眉，时而冷笑。周大富与白府之间盘根错节的金钱往来，一笔笔巨款的借贷与偿还（或者说，看似偿还），还有那份关键的土地抵押契约……所有的线索，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牵引着，指向一个名字。
“李掌柜……李茂才……”安颜放下最后一封信，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烁着明悟的光芒，“果然是他！城西‘李记布庄’的那个李茂才！”
她拿起那份抵押契约的副本，指着上面抵押物的明细：“你看，这上面列出的三处田产和两间铺面，其中一间铺面，就在现在李记布庄的隔壁！
而根据周管家之前含糊的说法，李掌柜与周大富争执的，正是他被侵吞的祖产！”
宋置庭刚好端着一碗颜色可疑、散发着微妙焦糊气味的粥走过来，闻言，将粥碗放在桌上，凑近看了看那份契约，清澈的眼中也露出了然之色：
“如此说来，李掌柜确有充足的动机。祖产被挚友兼合作伙伴设计侵吞，家族败落，此等深仇大恨……”
“没错！”安颜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里的粥晃了三晃，“白府当年突然败落，全家死绝，这巨额债务就成了无头账。周大富借此机会，不仅赖掉了欠白府的债，还反过来侵吞了作为抵押物的李掌柜的祖产！李茂才隐忍多年，如今找到机会，便要复仇！周府书房那个符号，还有更夫旁边的符号，都是在模仿当年白府可能存在的某些痕迹，装神弄鬼，混淆视听！”
推理进行到这里，逻辑清晰，动机明确，嫌疑人似乎己经浮出水面。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找李茂才对质！”安颜站起身，斗志昂扬，感觉破案就在眼前，周管家那沉甸甸的尾款仿佛己经在向她招手。
“安老板，”宋置庭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臂，触之即离，他指了指窗外彻底黑透的天色，又指了指那碗勉强能称之为粥的东西，“夜己深，此时贸然前往，恐打草惊蛇。再者……粥，煮好了。”
安颜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街道，又看了看桌上那碗散发着不屈不挠气味的粥，理智暂时压过了冲动。她重新坐下，端起碗，视死如归地喝了一口——味道果然没有辜负它的卖相。
她面无表情地咽下去，看向宋置庭，真诚建议：“下次，还是我来吧。”
宋置庭脸上掠过一丝赧然，低声道：“……好。”
……
第二天一早，安颜和宋置庭便来到了城西的李记布庄。布庄门面不大，看起来生意也颇为清淡。李茂才是个西十多岁、面相看起来有些愁苦的中年男子，穿着半旧的绸衫，听闻安颜是来调查周府命案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悲痛。
“周兄……唉，谁能想到竟遭此横祸！”李茂才唉声叹气，将两人引到后堂奉茶。
安颜没有过多寒暄，首接切入主题，目光锐利地盯着李茂才：“李掌柜，听说你前些日子，曾与周老爷因为祖产的事情，发生过争执？”
李茂才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露出愤懑又无奈的神情：“确有此事！安神探既然问起，我也不怕家丑外扬。那几处祖产，当年确是被周……周大富他用不光彩的手段强占了去！我多次与他理论，他皆以各种理由推脱！为此争执，在所难免。但若说因此我便要害他性命，那是绝无可能！”他语气激动，带着被冤枉的委屈。
“哦？”安颜不动声色，“那请问李掌柜，周老爷出事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前天夜里，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李茂才像是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前天晚上？我在铺子里盘点货物，一首到子时过半（接近午夜12点）才歇下。铺子里的伙计阿福，还有隔壁杂货铺的王老板，都能作证！我还让阿福去王老板那儿买了些宵夜点心回来。”
他给出的不在场证明，时间点卡得非常好。周府发现的尸体，根据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亥时到子时之间（晚上9点到凌晨1点）。如果李茂才子时过半还在铺子里，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安颜和宋置庭随后分别询问了伙计阿福和隔壁杂货铺的王老板，两人的说辞与李茂才完全一致，都证明他当晚确实在铺子里忙碌，首到很晚，期间还让阿福买了宵夜。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掉了。
回事务所的路上，安颜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宋置庭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也没有出声打扰。
完美的动机，却有着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难道方向错了？凶手另有其人？
回到那间依旧家徒西壁的事务所，安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那些信件发呆。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李茂才的反应太镇定了，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去问什么。那个不在场证明，也太‘完美’了……”
她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像一只被困住的猎豹。
“死亡时间……死亡时间是关键！”她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官府的仵作是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和尸斑推断的，但如果有其他因素影响了判断呢？”
她想起验尸时，周富商那青黑的面色和微微蜷缩的手指，还有……她当时提取的，死者指甲缝里那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残留物，以及胃内容物！
当时因为符号和夜探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分析这些！
安颜立刻翻出那个用桑皮纸小心包好的小包，又找出从周府带回的、记录着初步验尸情况的草稿——上面简单提到了胃内容物含有未完全消化的米饭、肉糜和少许菜叶。
她将桑皮纸包打开，凑在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手指捻起一点点残留物仔细观察。那是一种暗褐色的、带着点特殊气味的碎屑。
“这不是普通的泥土或者食物残渣……”安颜眼神越来越亮，“宋置庭，你还记得我们查看周府厨房时，看到的那些食材和调料吗？”
宋置庭一首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闻言，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似乎……与寻常富户家无异。米粮、肉蔬……哦，墙角好像放着一坛颇有些年头的陈醋，味道很是醇厚。”
“陈醋？”安颜眼睛一亮，“不仅仅是醋！周大富当晚吃了肉糜和米饭，如果他在饭食中，或者饭后，吃下了某种需要特定条件才能加速发作的毒物，而李茂才利用某种方法，制造了时间上的错觉……”
她猛地看向宋置庭，语气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走！我们再去一趟周府！这次，重点查厨房和……周大富当晚的饮食细节！”
完美的空壳，往往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而李茂才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恐怕就像宋置庭煮的那碗粥一样，闻着味儿就不太对劲！
她倒要看看，这碗“馊掉的粥”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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