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大道，“镜界”艺术空间，与天成集团内部暗流汹涌的紧张氛围不同。
这里光线通透，设计极简，纯白色的空间内，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色彩大胆、构图奇特的画作。
杜维的“浮光掠影”画展正在这里举行。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气味，衣着时尚的男男女女低声交谈，目光在画作间流转。
林忧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没有系领带，显得比昨晚宴会时随意许多，却依旧保持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挺拔与整洁。
他站在一幅名为《熵增》的巨大画作前，画布上充斥着混乱、碰撞的色块与扭曲的线条，仿佛在描绘宇宙最终的热寂。
他的目光似乎停留在画作上，但所有的感官注意力，锁定在展厅另一个角落的身影上。
陈佳运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藏蓝色连衣裙，款式简单，但面料和细节处透出不动声色的昂贵。
她没有像其他嘉宾那样聚拢寒暄，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一幅尺寸较小的画作前，看得很专注。
那幅画色调偏冷，以各种深浅不一的蓝和银灰构成，画的是破碎的冰面，冰层下似乎有暗流涌动，名为《冰下之火》。
林忧没有立刻上前。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状态，将自己融入周围艺术爱好者的氛围中，目光自然地扫过展厅布局。
宾客构成，最终才像是偶然发现似的，将视线落在了陈佳运和她面前的画作上。
他缓步走了过去，在距离她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同样将目光投向《冰下之火》。
他没有看她，仿佛只是被画作吸引的陌生观者，用恰好能让她听到的音量，平静地开口，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欣赏与探究：“冰层的裂痕很巧妙，看似自然崩裂，细看却像是被某种来自下方的力量刻意顶撞开的。杜维很擅长表现这种内在的张力与冲突。”
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是标准的艺术评论腔，不带任何刻意的搭讪意味。
陈佳运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侧过头来看他。
她的眼睛在展厅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茫然，很快又转为礼貌的疏离。
“是的，”她的声音轻柔，如同画面上冰冷的色调，“很多人都只看到冰面的寒冷和破碎，却忽略了冰下想要挣脱的力量。”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辨认，又像是随意一瞥，“你也喜欢杜维的画？”
“谈不上多喜欢，”林忧转过头，终于与她对视，眼神坦诚而专注，“但他的作品很有解读空间，尤其是对‘表象与本质’的探讨，很耐人寻味。”他微微一笑，笑容温和，不带攻击性，“比如这幅《冰下之火》，名字就起得很有对抗性。”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开场。
不提昨晚宴会，不提彼此身份，只围绕一个中立且她显然感兴趣的话题——艺术。
他需要观察，在她没有预设防备的状态下，她的反应。
陈佳运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视线重新回到画作上，指尖无意识地着手腕上一条纤细的铂金手链。“对抗，或许吧。也可能只是一种……无奈的等待。火在冰下燃烧，要么最终融化冰层，要么，就只能窒息而灭。”
她的回答带着一种与她“花瓶”人设不符的沉静与思辨。
林忧的心脏微微收紧。
这不在他预演的任何一种反应模式内。
没有社交性的敷衍，没有对陌生男子搭讪的警惕或迎合，而是首接切入了对作品内核的探讨，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
“等待需要耐心，而燃烧需要能量。”林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上，语气平和，“关键在于，冰下的火，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燃烧吗？还是仅仅是一种本能？”
这是他设下的一个微小的语言陷阱，带着一丝哲学性的探究，试图触及更深层的东西。
陈佳运沉默了足足三秒。
展厅里其他人的谈笑声，仿佛被隔绝开来。
她忽然转回头，目光首首地看向林忧，那双清澈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林先生对火的动机很感兴趣？”她忽然问，语气平淡，却让林忧心中警铃微作。
她认识他！
而且首接点破了他的姓氏！
昨晚宴会，他并未向她做自我介绍。
陈建邦或许会后会提起他，但按照常理。
陈佳运对这类商业往来的人事并不上心，更不太可能仅仅一晚就记住他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并且能在画展上准确认出换了休闲装束的他。
除非……她特意关注过。
林忧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反应速度却快得惊人：“看来我昨晚给陈董留下的印象，比我自己想象的要深一些。竟然能让陈小姐记住名字，是我的荣幸。”他巧妙地将原因归咎于陈建邦，给自己留下了转圜余地。
陈佳运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那弧度很浅，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父亲很少会对一个年轻人递交的文件如此重视。”她轻描淡写地说，目光却像是最精密的测量仪器，扫描着他的表情，“尤其是一份，能让他连夜召集沈浩叔叔他们开会的文件。”
林忧背后的肌肉瞬间绷紧，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反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和谦逊：“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浅见，希望能对集团有所帮助。没想到会惊动陈董和各位高层，实在是……”
他的话被一个热情的声音打断。
“佳运！哦，还有这位……林先生？”杜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夸张笑容，目光在林忧和陈佳运之间转了转，带着一丝好奇，“你们在聊我的画？看来《冰下之火》很受欢迎啊。”
陈佳运瞬间切换了状态，刚才那一丝探究和沉静消失不见。
她脸上绽开明媚而略显空泛的笑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只关心艺术的千金小姐：“杜维，你这幅画意境真好，我看了好久呢。”她自然地挽住杜维的胳膊，语气亲昵，“林先生刚好也很有见解。”
林忧顺势对杜维点头致意：“杜先生的作品很有力量，恭喜画展成功。”
“谢谢，谢谢捧场！”杜维显然更享受陈佳运的恭维，笑着寒暄了几句，便被其他来宾拉走了。
短暂的插曲，打破了刚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陈佳运松开杜维，重新看向林忧，眼神己经恢复了之前的礼貌与疏离，仿佛刚才那句隐含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林先生慢慢欣赏，我失陪一下。”
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藏蓝色的裙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融入其他宾客之中。
林忧站在原地，目光依旧落在《冰下之火》上，画面上冰冷的蓝色和压抑的银灰，此刻在他眼中仿佛有了不同的意味。
她不仅认识他，还知道文件引起了高层震动。
她知道得太多，反应也太过敏锐。
那三声敲击，绝非偶然。
精致的花瓶依旧美丽，但他几乎可以确定，这花瓶的内里，绝非空空如也。
里面可能盛放着清水，也可能……是更为复杂，甚至危险的液体。
他需要重新评估陈佳运在整个棋局中的权重。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争取、被利用的棋子，而是变成了一个需要被认真对待的、潜在的……变量，甚至是对手。
林忧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兴奋的锐光。
棋局，果然比他预想的，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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