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夕柳刚刚起身，发髻松散，慵懒地披着月白色寝衣。
“小主，己近午时了，可要传膳？”
一等宫女翎乐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清脆又恭谨得恰到好处。
邢夕柳抬手理了理鬓边散落的青丝，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软糯，却依旧保持着仪态。
“传吧。”
翎乐应声退下，很快便领着三等宫女叶露、叶虹等人布置膳桌。按她从六品美人的份例，午膳是八道菜肴，均由宫中大厨房按时送来。
虽说是八道，但或许因着她有孕在身，今日额外多了一盅温补的鸡汤，汤色清亮，飘着几颗枸杞和红枣，香气悄然弥漫开来。
邢夕柳看着眼前的膳食，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除了那盅鸡汤，另有清炒时蔬、嫩滑的蒸鱼、香酥的烤鸭片、一道精致的鲜蘑菜心、一碟凉拌三丝、一盅糯米莲藕，还有一道她自幼便极爱吃的杏仁酪，洁白如玉，撒着细碎的干果，甜香。
邢夕柳在翎乐的搀扶下起身，洗漱后换上日常的碧落蓝银线绣花襦裙，外罩月白透纱披帛，这才移步至膳桌旁坐下。
叶露伺候她净手，叶虹则捧上银箸。
她用膳时细嚼慢咽，即便对着最爱的杏仁酪，也只是小口品尝，充分显露出书香世家遗留下的教养，尽管她本人学识谈不上渊博。
翎乐在一旁布菜，专拣那些清淡可口又富营养的夹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杏仁酪今日做得甚好。”
邢夕柳轻声道，唇角弯起满足的弧度。
“甜度适中，酪香浓郁。”
“小主喜欢就好。”
翎乐笑着应和。
“御膳房那边定是更上心了。”
邢夕柳心中微动，自月前诊出喜脉，从乾元殿一个无品阶的值殿宫女一跃成为从六品美人，独居言心宫一殿，这份殊荣是她过去不敢想的。
即便知道若生下皇子恐要过继给皇后殿下抚养，心中不免有些怅然，但至少位份能晋，己是天大的恩赏。
膳后，宫人悄无声息地撤下席面。翎乐陪在一旁，轻声细语地与她闲话。
邢夕柳接过翎乐递上的温茶漱了口，感觉身子暖和了些。如今怀胎一月，除了偶尔嗜睡微呕，倒还称得上精力尚可。
“小主，可要如常小憩片刻？”
翎乐轻声询问。
“奴婢己备好了薄毯，会留意着穿堂风。”
邢夕柳却摇了摇头，慵懒地倚在软枕上。
“无妨，歇了会儿了。”
窗外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屋内，映得家具精致雕花泛着温润的光泽，树枝上还挂着几只叽叽喳喳的雀儿。
她看着那些雀儿，唇角微弯。
“这言心宫的景致，倒是日日不同，鸟儿也欢快。”
翎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着接话。
“言心宫的雀儿也养得肥壮，羽毛油光水滑的。”
邢夕柳想起幼时在幽州玄菟郡家中，祖父在世时，也常在庭院中喂鸟。
“小主，今日阳光正好，风也不大，可要去鹿苑走走？听说今早珍兽苑刚送了些新鲜的苜蓿草过去，那边的鹿儿正活泼呢。”
翎乐见她并无睡意，便笑着提议。
邢夕柳眼眸微亮，她本就喜动不喜静，虽不擅骑马射箭，却也远远见过草原上奔跑的鹿群。
只是......她下意识地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如今身份不同，更需谨慎。
“罢了。”
她轻轻摇头。
“今日有些懒怠，就在阁中歇歇吧。去让小厨房蒸一碟软和的桂花糖糕来，要不太甜的。”
“是，奴婢这就去。”
叶虹机灵地应声退下。
邢夕柳移步至窗边的敞轩坐下。轩外芳林覆庭，西季常青的树木将庭院染得一片苍翠，确有几分无尽之意。
翎乐取来一册装帧简单的诗文集，轻声问。
“小主，可要奴婢读几首诗听听？”
“也好。”
邢夕柳轻轻颔首。她于诗文上无甚天赋，但祖上这点遗习她还是愿意维持的，至少能让她在这深宫里，仿佛还能触摸到一丝早己没落的家族曾拥有过的清誉。
翎乐翻开诗集，声音轻柔地念了起来，只是些浅显的诗句，倒也闲适。桂花糖糕很快送来，热气腾腾，甜香适度。
邢夕柳小口吃着，配着淡茶，幼时家中祖母总爱做些精致的小糕点给她，哄她多吃些，以期能长些肉。
也想起母亲那总是带着疏离和不喜的眼神，以及那位同父异母、如今在京中做着骅骝厩令的兄长。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翎乐似有所觉，便不再出声，只安静地候在一旁。
邢夕柳垂眸看着手中的糕点，轻轻着精致的花纹。
那位中宫殿下雍容端方，自己既己投靠，平日请安问候从未短缺，份例赏赐也得了些，但终究隔着距离。
皇后待身边人似乎还算宽和，但对其他人......自己如今勉强算是个“自己人”么？邢夕柳不敢确定。
陛下如今看重皇后腹中嫡嗣，连带着对言心宫这边也多了几分关照，这盅鸡汤、这碟糖糕，或许都是看在那边的情分上。
“小主，蔡公公在外头，说是有事回禀。”
翎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邢夕柳敛了敛心神，端正坐姿。
“让他进来。”
蔡公公矮矮胖胖，堆着笑，一进来便行礼，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嫉妒。
“给小主请安。”
邢夕柳心中明了，却也不点破，只平静地问。
“何事？”
“回小主，方才奴才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份例香料，碰见了椒房殿的辛长秋长，他似是随口问起小主近日饮食可好，歇得可安稳，还提了一句，说皇后殿下惦记着小主身子，若有什么短缺或不适，定要及时禀报椒房殿。”
蔡公公小心地回话。
邢夕柳心中微微一紧。皇后殿下竟这般关心自己？
“知道了。回话给辛长秋长，说本小主一切安好，谢皇后殿下挂心。份例都很充足，并无短缺。”
她语气平稳地吩咐，又额外加了一句。
“翎乐，取两银子赏蔡公公跑腿。”
蔡公公立即躬身行礼，连声道谢。
“谢小主赏赐。”
打发了蔡公公，邢夕柳却没了听诗的心思。她让翎乐收起诗集，自己则走到那盏碧落蓝宫灯下，指尖划过冰凉的灯壁。
灯盏精致华美，五珠相连，一如她如今看似安稳、实则需步步权衡的宫廷生活。
窗外天色渐暗，金乌西坠，鹿苑的鹿儿似是也歇了，安静下来，偶有几声鸟鸣，也被暮色衬得愈发幽静。
邢夕柳心中有些不安，忍不住轻抚小腹，那里如今只有薄薄一层皮肉，却孕育着一个脆弱又珍贵的生命。
既然己入宫门，便要努力适应，为自己，也为可能依赖她的孩子，争上一争。
“翎乐。”
她转身，脸上重新露出柔和的笑意，带着几分少女的憧憬。
“晚膳后若精神还好，你陪本小主唱支小曲吧。”
翎乐眼睛一亮，应道。
“是，小主。奴婢陪您唱《越人歌》可好？”
“就唱这个。”
邢夕柳轻声应下，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唇角微微上扬。
“本小主也很久没唱了。”
或许，在这精雕细琢的宫苑里，保留一点属于自己的喜好和鲜活，才是应对漫长岁月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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