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头的声音仿佛自带历史的混响，将那场百年前的浩劫，以一种沉重到近乎压抑的方式，灌入每个学生的耳中。老式投影仪挣扎着投射出模糊的光影，墙面上，那些黑白或是色彩失真的照片，对于田小明而言，不再是冰冷的史料，而是一把把开启他痛苦记忆闸门的钥匙。
被无数妖兽铁蹄踏平、沦为废墟的沪市外滩，东方明珠塔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顽强地刺向灰暗的天空，残骸上缠绕着巨型蜘蛛妖喷吐的、闪烁着诡异磷光的粘稠蛛丝。画面切换，一群穿着旧式军装、面容模糊的华国士兵，抱着老旧的炸药包，怒吼着冲向如潮水般涌来的狰狞兽群，他们的身影在冲天火光和浓烟中迅速缩小，最终化为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彻底湮灭。紧接着，是西北戈壁的远景，焦黑的土地如同被天火焚烧过，一头体型庞大如小山的五级妖兽“赤焰狮”尸体横陈，兀自冒烟，周围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穿着不同制式军服的士兵遗体……
那片焦土……
田小明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一窒。
那片焦土，前世的他，亲自踏上过！死亡的前一年，他所在的最低等民间救援小队，奉命前去清扫战场，回收可能还有利用价值的物资和战士的身份铭牌。他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脚踩在那片土地上的触感——松软，粘稠，不是因为泥土，而是因为土壤里掺杂了太多被高温烧结后又冷却的、无法分辨的骨渣和血肉碎末！空气中，哪怕时隔数月，依旧弥漫着一股无法被风吹散的、混合着血腥、焦糊和妖兽腥臊的、令人作呕的怪味！
这不是历史，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血淋淋的现实！
“当年的惨烈，远超你们的想象！我们人类引以为傲的热武器，导弹、炸弹，面对高阶妖兽那堪比合金的鳞甲和恐怖的生命力，效果微乎其微！”陈老头情绪激动，布满皱纹的手用力拍打着讲台，发出“砰砰”闷响，“是武道！是那些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先贤宗师们，是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了第一道防线，用生命和鲜血，为我们人类守住了最后几座赖以生存的壁垒城市！这才有了后来的喘息之机，才有了武道体系的全面推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台下神情各异的学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严厉：“所以，别以为我现在每天逼着你们站桩，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考试分数！狗屁！我是在教你们攒将来保命的资本！都给我听清楚了，按照官方最新的生存标准，成年人的气血值如果低于50，下次兽潮来临的时候，你连跟着大部队逃跑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当成累赘抛弃，或者首接喂了妖兽！”
“叮铃铃——”
下课铃声如同赦令，打破了教室里凝重得几乎要凝固的气氛。
学生们如蒙大赦，纷纷收拾书本，嬉笑打闹着准备离开。然而，教室后排角落里传来的一阵嚣张而刺耳的笑声，却像一根尖刺，破坏了这份轻松。
“哈哈哈，李哥，看你这话说的！你喝的这‘猛虎牌’高级营养液，效果能差得了吗？我听说里面是加了料的，有真正的妖兽骨髓提取物！”一个瘦高个男生满脸堆笑，语气谄媚。
被众人簇拥着的，正是班里有名的富二代，李伟。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用料考究的白色武道服，金线绣着繁复云纹，手腕上最新款的智能手环闪烁着幽蓝光芒。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享受着恭维，用炫耀的语气说道：“那是，这玩意儿一瓶顶普通人半个月工资呢！效果能一样吗？我爸刚托了关系，说下周就请省武道队的退役教练来给我做特训，一对一指导！到时候，突破‘桩功小成’境界，水到渠成！”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随意扫视，最终，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精准地落在了正准备起身的田小明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李伟故意将手里那瓶装着金黄色液体的、造型精致的玻璃瓶举高，对着阳光晃了晃，瓶盖上的金属装饰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励志典型’田小明同学吗？”李伟拉长了音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半个教室的人都听见，“怎么，今天你妈又给你带了自家腌的咸菜，还是那传说中的‘野菜牌’纯天然无添加营养液啊？”
他故意把“野菜牌”三个字咬得极重，引来周围几个跟班一阵心领神会的低笑。
“我听说，你吭哧吭哧站桩站了快半年了，评价还是个‘熟练’？连‘精通’的门槛都没摸到？”李伟走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身形略显单薄的田小明，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要我说啊，你就别白费那个力气了，有那时间，不如多帮你妈捡几个瓶子，还能多赚几毛钱。武道这东西，说白了，就是拿钱堆出来的！光靠努力？顶个屁用！就你家那条件，怕是连下学期的武道培训学费，都得砸锅卖铁才能凑出来吧？”
周围的哄笑声变大，像是一根根烧红的细针，扎在田小明的皮肤上。
田小明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的指尖，清晰地触摸到校服裤兜里那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带着母亲体温的五元纸币的边缘。那是今天早上，母亲偷偷塞给他的，小声叮嘱他中午别光啃馒头，去买个肉包子吃，补补身体。纸币上那反复折叠留下的深刻折痕，仿佛还残留着母亲那双因长期做缝纫活而变得粗糙不堪的手的触感。
这微薄的五块钱，是母亲沉甸甸的爱。而在李伟这些人眼里，却连他们一瓶营养液的瓶盖都买不起。
“李伟！我*你大爷！你他妈少在这里狗眼看人低！” 没等田小明做出反应，王大壮率先炸了毛。他像一头发怒的棕熊，猛地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瞪圆了眼睛就要冲上去。
“进步快？”李伟嗤笑一声，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浓。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故意抬起戴着智能手环的手腕，手指在屏幕边缘轻轻一划。
“滴”的一声轻响，一个清晰无比的数字投影在空气中——
【气血值：90】
那鲜红的、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数字，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关注着这边冲突的人心上。90点气血值，稳稳达到了“桩功小成”的境界，远超班上绝大多数还在“熟练”（气血值60-75）阶段挣扎的同学。
“看见没？桩功小成，气血90！”李伟扬着下巴，用鼻孔看着田小明和王大壮，语气嚣张至极，“你让他跟我比？拿什么比？拿他兜里那五块钱，还是拿他那股子穷酸的倔劲儿？输了可别哭鼻子，回去找你妈告状啊！”
田小明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己经气得浑身发抖的王大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克制：“大壮，算了。没必要，跟他争这个，没用。”
他知道，李伟虽然嚣张，但话糙理不糙。资源的鸿沟，巨大得让人窒息。对方每天享用昂贵的营养液，有专业教练，用最好的器械。而他，连学校免费发放的基础营养液都要省着喝。
但是，他真的绝望了吗？
田小明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左胸口。在那里，心脏有力地跳动着，更深处，埋藏着他来自上一世的记忆，以及脑海中那个刚刚激活的、散发着无限可能的“金手指”。
“练武道、护家人、保家国！”
这九个字，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比前世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坚定！它不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颗充满了生命力的种子，在他心底最肥沃的土壤里，牢牢扎根！
放学路上，夕阳将天地万物染上温暖的金红。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田小明沉默地走着，目光掠过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铺，最终，停留在了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印刷粗糙的广告海报上。“猛虎武道馆暑期特训班火热招生！”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他猛地停下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王大壮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咋了明子？”
田小明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最好的兄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大壮，下周周末，还有下下周，只要有空，你就跟我一起去市中心发传单吧。”
王大壮愣了一下：“发传单？你咋突然想干这个了？那活儿又累钱又少。”
“我知道钱少，”田小明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张海报，“但我需要钱，必须尽快赚到钱，去买营养液。最便宜的那种也行。”
王大壮看着他眼中那簇从未如此明亮、如此坚定的火焰，到了嘴边的劝阻的话咽了回去。他用力拍了拍田小明的肩膀，脸上露出了憨厚而信任的笑容。
“行！没说的！咱哥俩一起！”王大壮声音响亮，“你去哪，我去哪！不就是发传单吗？哥们陪你！”
晚风拂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田小明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熟悉的、墙体斑驳的老旧居民楼。在其中一扇窗户后面，就是他的家，有他此生誓要守护的家人。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在心里，用一种近乎发誓的语调，无声地默念：
“爸，妈，再等等。儿子很快，很快就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开始在他瘦削的身体里，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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