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京城西市的 “鲁班坊” 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沈青砚盘腿坐在靠窗的矮案前,指尖捏着一枚半寸长的牛角刻刀,正对着眼前的紫檀木机关盒出神。阳光透过糊着竹纸的窗棂,在盒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照亮了盒盖边缘那道若隐若现的榫卯接缝 —— 这是前朝的 “九连环扣盒”,盒底的木隼断了半截,主人送来时,只说 “要原样修好,留着装祖传的字画”。
她将刻刀放下,指尖轻轻抚过接缝处的木纹。紫檀木的肌理细腻如绸,唯有盒底靠近角落的地方,木纹突然断了层 —— 不是自然生长的纹理,是后补的木隼与原材衔接时,打磨得不够平整留下的痕迹。“这木隼是酸枝木补的。” 她低声自语,指尖在断痕处,“酸枝木硬却脆,不如紫檀耐潮,原主人怕是急着用,找了就近的木料凑数。”
案头摆着她的 “辨木工具”:一小盏桐油(用来验木纹密度)、一把竹制的细齿刨(刮取木粉看颜色)、还有块巴掌大的麂皮(擦去木粉时不损伤原材)。她取过竹刨,轻轻在补隼处刮了点木粉,放在掌心捻了捻 —— 酸枝木的木粉偏红,而紫檀木粉是深紫,两者在阳光下对比鲜明,更坐实了 “后补” 的判断。
“沈姑娘,您这手艺真是绝了!” 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常来送木料的张木匠,肩上扛着根半人高的楠木,“前儿我那把断了柄的刨子,您修完跟新的似的,街坊都问我在哪找的匠人。”
沈青砚抬头笑了笑,起身帮他把楠木靠在墙角:“张叔客气了,不过是熟能生巧。您这楠木是新伐的吧?树皮还带着潮气,得放在通风处晾半个月,不然做出来的家具容易开裂。”
张木匠愣了愣,随即拍着大腿笑:“可不是嘛!前儿从西山伐的,想着赶紧送来给您,倒忘了晾木的规矩。还是沈姑娘眼尖,我这老木匠都比不上。”
两人正说着,坊门口忽然站了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汉子约莫三十来岁,肩上挎着个灰布包袱,袖口沾着些泥点,像是刚从城外赶来。他探头往坊里望了望,目光落在沈青砚案头的机关盒上,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姑娘是鲁班坊的沈匠人?”
“我是沈青砚,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沈青砚迎上去,见汉子神色有些局促,手指反复着包袱角,不像是来修器物的常客。
汉子把包袱放在案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黑檀木牍 —— 木牍约莫一指厚,表面打磨得光滑发亮,边缘却刻意做了些磨损的痕迹,像是想仿前朝的旧物。“我…… 我从藩镇那边的旧货摊上淘来的,” 汉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摊主说这是《鲁班书》的残片,上面有机关纹路,我看不懂,想着姑娘是行家,能不能帮着看看?”
沈青砚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木牍上。黑檀木是做机关的好材料,质地坚硬且不易虫蛀,前朝的墨家弟子常用来刻制机关图谱。她伸手拿起木牍,指尖刚触到表面,就觉出了不对劲 —— 黑檀木的年轮本该是细密且深浅交错的,可这块木牍的年轮却格外均匀,像是近一两年新伐的木料,绝非前朝旧物。
“您从哪个藩镇的旧货摊淘的?” 她一边问,一边取过案头的桐油,用指尖蘸了点,轻轻涂在木牍边缘。桐油渗入木材的速度很快,新木的孔隙大,油迹扩散得比旧木快得多,这块木牍上的油迹几乎是瞬间就晕开了,更证实了 “新木” 的判断。
汉子挠了挠头:“就是北边的幽州藩镇,离京城约莫两百里的地方,有个露天的旧货市。摊主是个络腮胡,说这木牍是从一座旧庙里挖出来的,要价五十文,我想着可能是宝贝,就买下来了。”
沈青砚没说话,指尖翻转木牍,看向背面。背面刻着几道浅淡的纹路,像是某种机关的轮廓,却又模糊不清,更像是随意刻上去的。可当她的指尖滑到木牍右下角时,突然顿住了 —— 那里刻着一道细微的 “墨纹”,是沈家特有的家族印记!
那是一道形似 “墨” 字的篆体纹路,刻得极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沈青砚的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 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辨木时,父亲曾教过她,沈家的墨纹是 “半隐半现” 的,刻在器物的角落,既是家族标识,又不会引人注目。父亲还说,沈家的墨纹只刻在与墨家有关的器物上,寻常木料绝不会用。
“姑娘,这木牍…… 是真的残片吗?” 汉子见她半天不说话,有些着急地问,“要是假的,我这五十文就白花了。”
沈青砚深吸一口气,将木牍放回包袱里。她知道这木牍是新的,年轮、桐油测试都骗不了人,可那道墨纹却让她无法轻易放弃 —— 沈家自十年前被抄家后,与墨家有关的东西几乎都被销毁了,这木牍上的墨纹,是她近十年来见到的第一个家族印记。
“这木牍的纹路确实像是机关图谱,” 她斟酌着开口,没有首接说破是新木,“只是我得仔细研究几天,才能确定是不是《鲁班书》的残片。您要是信得过我,就把木牍留在这儿,三日后再来取,我给您一个准话。”
汉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沈青砚案头的机关盒,又看了看她认真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行,我信姑娘。三日后我再来,要是真的,我再给您加五十文酬劳。”
汉子走后,张木匠凑过来,指着包袱里的木牍说:“沈姑娘,这木牍看着新得很,怕是骗子拿来唬人的吧?藩镇那边的旧货摊,假货多着呢。”
沈青砚拿起木牍,再次着那道墨纹,指尖传来黑檀木的冰凉触感。她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雨夜,父亲把她藏在衣柜里,手里握着块刻着同样墨纹的木牌,低声说:“砚儿,记住这道墨纹,以后要是见到有人带着它,就是自己人。” 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父亲。
“张叔,这木牍是新的,”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可上面有我家的印记,我得查清楚它的来历。”
张木匠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知道沈青砚是墨家遗孤,十年前的抄家案在京城也曾轰动一时,只是后来渐渐被人淡忘了。“姑娘要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他拍了拍沈青砚的肩膀,“我在京城待了三十年,认识不少跑江湖的,说不定能帮着打听打听藩镇旧货摊的事。”
沈青砚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张叔,要是有需要,我一定找您。”
张木匠走后,鲁班坊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叫卖声和风吹过木柴的沙沙声。沈青砚将木牍放在案头,取过一把细齿的竹刨,轻轻在木牍边缘刮了一点木粉 —— 黑檀木的木粉是深黑色的,落在白纸上格外显眼,她把木粉收好,打算明日去请教城南的老木匠,看看能不能从木粉的密度里,查出这黑檀木的产地。
她又拿起木牍,对着阳光仔细看那道墨纹。墨纹刻得极浅,刻刀的痕迹很新,不像是十年前的旧物,更像是近一两年刻上去的。是谁会刻沈家的墨纹?是幸存的墨家弟子,还是…… 别有用心的人?
她想起父亲曾说过,《鲁班书》分为 “攻术篇” 和 “非攻篇”,攻术篇讲的是机关兵器的造法,非攻篇则是民生机关的图谱。十年前沈家被抄家,罪名就是 “私藏攻术篇,意图谋反”,可父亲临终前却告诉她,沈家从未藏过攻术篇,那是有人故意栽赃。
这木牍上的纹路若是机关图谱,会是攻术篇,还是非攻篇?送木牍的汉子说是从藩镇来的,藩镇与朝廷素来不和,要是他们在寻找《鲁班书》的残片,又带着沈家的墨纹,目的恐怕不简单。
沈青砚将木牍锁进案头的木盒里,木盒是她亲手做的,里面有个暗格,放着她唯一的念想 —— 父亲当年藏在她怀里的半块木牌,上面也刻着同样的墨纹。她打开暗格,将木牍与木牌放在一起,两道墨纹在阳光下重叠,像是跨越十年的呼应。
“爹,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木牌上的纹路,“我会找到是谁在背后搞鬼,也会还沈家一个清白。”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鲁班坊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青砚收拾好案头的工具,将木盒锁好,然后走到坊门口,望着远处的街道。幽州藩镇离京城两百里,那里是王烈的地盘,王烈是藩镇里最桀骜不驯的节度使,素来与朝廷不和。这木牍从幽州来,又带着沈家的墨纹,恐怕不仅仅是 “旧货” 那么简单。
她转身回到坊内,取过一张白纸,用炭笔仔细画下木牍上的纹路。虽然纹路模糊,但她能看出其中有几道像是 “连弩” 的轮廓 —— 连弩是墨家的机关兵器,属于攻术篇的内容。若是藩镇在寻找攻术篇,那他们拿到木牍后,会做什么?
沈青砚的心里升起一丝不安。她知道,这木牍背后藏着的,恐怕不只是一道家族印记,更是一个关乎朝廷与藩镇的迷局。而她,己经不小心踏入了这迷局的第一步。
三日后,那个布衣汉子会再来,到时候她该如何回答?是告诉他木牍是假的,让他就此作罢,还是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沈青砚看着案头的木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击,心里己经有了答案 —— 她要查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沈家,也为了十年前那场未了的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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