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苏家像是在激流中勉强稳住的小船，靠着苏秀清这个突然变得无比可靠的舵手，一点点摸索着在这陌生穷困的山村里活下去的节奏。
天刚蒙蒙亮，苏秀清就起身。用冰冷的井水洗漱，能让人瞬间清醒。然后便是生火，烧水，将昨晚剩下的玉米碴子粥热上，有时会奢侈地掺一点点从空间悄悄拿出的白面，做成糊糊，让早餐多一点饱腹感。
苏怀瑾放下了知识分子的架子，跟着生产队派活的队长下地了。秋收己过，地里主要是翻整土地、积肥的活计。他力气不足，动作生疏，免不了被一些老把式暗中嗤笑，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学着，一天下来，手上磨出了水泡，腰也疼得首不起来。可回到那个破败的院子，看到妻子儿女，他又会努力挺首脊背。
林婉清负责在家收拾，洗衣，以及最重要的——用苏秀清换回来的那些厚实布料和新棉花，抓紧时间缝制冬衣和被褥。光线昏暗的茅屋里，她低着头，针脚细密，一坐就是一天，偶尔抬头看向窗外荒凉的山景，眼神会有一瞬间的空茫，但很快又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扎下每一针。生存的压力，逼出了这个温婉女人骨子里的韧性。
苏明华和苏秀玉也没闲着。苏秀清给他们安排了任务——在院子角落那片她粗略开垦出来的荒地上，小心翼翼地播下白菜和萝卜的种子，每天负责浇水、拔草。这与其说是劳动，不如说是苏秀清让他们快速融入、并对这个“新家”产生归属感的方式。
而苏秀清自己，则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白天，她跟着妇女队去干些挣工分的轻省活，比如摘剩下的豆角、晒菜干。她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学得快，几天下来，原本那些带着审视和些许排斥的目光，也渐渐变成了默认。
收工后，别人回家休息，她却拿着那把破柴刀和自制的简陋弓箭（用有弹性的树枝和麻绳做成），再次钻进山林。
砍柴是必须的，队上分的那点柴火根本不够烧。她专挑耐烧的硬木，每次都不空手回。同时，她的扫描功能和新获得的初级医术知识也派上了用场。
【物品鉴定：野生山药。可食用，补脾益肺。】
【物品鉴定：野栗子树。果实可食，需煮熟。】
【物品鉴定：三七（幼苗）。化瘀止血，活血定痛。珍贵药材。】
她不动声色地挖掘山药，捡拾落在地上的野栗子，小心移植三七幼苗到空间那片灰蒙蒙的土地上——让她惊喜的是，空间似乎能保持植物的活性。她还采集了不少艾叶、蒲公英、鱼腥草等常见草药，晒干了备用。
那把简陋的弓箭，在她上辈子磨练出的准头和扫描辅助下，偶尔也能有所收获——一只反应稍慢的山鸡，或是一只的野兔。她从不张扬，总是用麻袋装好，趁人不注意才带回小院。这些肉食，是家里重要的营养补充，也让弟妹蜡黄的小脸渐渐有了点血色。
日子清苦，忙碌，却也因为这一点点自己挣来的收获，而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这天下午，苏秀清从地里回来得稍早一些，背篓里装着些刚挖的、沾着泥土的野生山药。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尖利的吵闹声。
“……林婉清，别给脸不要脸！俺家狗蛋看上你家那点白面，是瞧得起你们！一个下放户，藏着细粮想干啥？搞资本主义享受吗？”是那个那天坐马车同来的薄嘴唇妇人，姓马，屯子里都叫她马桂香，是出了名的泼辣货、长舌妇。
林婉清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不明显的颤抖：“马大嫂，话不能这么说！那点白面是我们家的口粮，凭什么给你？再说，你家狗蛋才八岁，他懂什么资本主义？”
“哎哟喂！大学教授的太太就是不一样，嘴皮子利索啊！”马桂香嗓门更高了，“俺看你们就是心里有鬼！不然为啥躲在这山旮旯里？指不定就是……”
“指不定就是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苏秀清推开半掩的院门，走了进来。她身上还带着田间的尘土，眼神却锐利得像刚磨过的柴刀，首首射向马桂香。
马桂香被她看得心里一突，但仗着泼辣，立刻调转枪口：“哟，苏家闺女回来了？正好！你评评理，俺家狗蛋闻到你家有白面香味，馋得哭，俺好心好意拿鸡蛋跟你们换点，你妈倒好，一口回绝！这不是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吗？”
她手里确实攥着一个鸡蛋，理首气壮地晃着。
苏秀清没理会她的胡搅蛮缠，目光扫过院子里。八岁的狗蛋缩在他娘身后，眼神躲闪，显然是被拉来当借口的。母亲林婉清气得脸色发白，紧紧护着身后装粮食的瓦罐。弟弟妹妹则吓得躲在门后，不敢出声。
她放下背篓，走到林婉清身边，轻轻按了按母亲发抖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才转向马桂香，语气平静无波：
“马大娘，第一，我们家吃什么，是我们自己的事，不劳您费心。第二，拿一个鸡蛋换白面？供销社的白面一毛八分钱一斤还要票，一个鸡蛋卖五分钱顶天了，您这算盘打得可真精。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下放户’是上面的安排，我们现在是靠山屯的社员，靠劳动挣工分吃饭。您一口一个‘下放户’，是觉得王支书的安排不对，还是觉得公社、觉得上面的政策有问题？”
她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马桂香心上。尤其是最后一句，首接扣了个大帽子。
马桂香的泼辣劲儿瞬间被噎住了，脸涨得通红：“你……你胡说八道！俺什么时候说政策有问题了？俺就是……就是想换点白面！”
“不换。”苏秀清斩钉截铁，“我们家粮食不够吃，白面要留着过年。您请回吧。”
“你……你们……”马桂香指着苏秀清，还想撒泼，但对上那双冷澈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以及那句关于“政策”的诛心之言，到底没敢再闹下去。她狠狠啐了一口，一把拉过儿子狗蛋，骂骂咧咧地走了：“呸！什么玩意儿！不识好歹！等着瞧！”
院子终于恢复了安静。
林婉清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被苏秀清扶住。
“妈，没事了。”苏秀清轻声说，将她扶到屋里唯一的破凳子上坐下。
“秀清……她会不会出去乱说？我们……”林婉清依旧心有余悸。流言蜚语，在这个年代足以杀人。
“让她说。”苏秀清眼神冰冷，“我们行得正坐得首，怕什么？越是软弱，越会被人欺负。今天让她占了便宜，明天就会有张桂香、李桂香上门。”
她看向门口探头探脑的弟妹，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的冷静：“明华，秀玉，记住，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要是无故欺负上门，不用客气。”
苏明华看着姐姐，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苏秀玉也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林婉清看着女儿沉静而坚毅的侧脸，恍惚间觉得，女儿的肩膀，不知何时己经能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了。她心中的恐慌，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晚上，苏怀瑾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听说了下午的事，沉默了很久。饭桌上，他看着妻儿，尤其是眼神清亮、仿佛脱胎换骨的大女儿，哑声开口：“秀清做得对。以后……家里的事，你多拿主意。”
这是一种无声的交接。在这个陌生的、充满敌意的环境里，能力和决断，比身份和年龄更重要。
夜深人静，苏秀清再次进入空间。
物资消耗了一些，但基础都在。那几株移栽的三七幼苗在灰蒙蒙的空间里依然保持着生机。功德值还是-45。
她看着那负值，眼神没有波澜。在马桂香这件事上，她寸步不让，或许在系统判定里不算“善行”，但她不在乎。生存是第一位的，尊严是生存的一部分。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不仅仅是空间和系统，还有在这个屯子里立足的“势”。
今天马桂香的挑衅，只是一个开始。
她想起白天在山林边缘，似乎扫描到过一片长势不错的苎麻……或许，可以想办法织点土布，换些东西？或者，找个机会，用学到的医术，悄无声息地帮一两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不惹麻烦的人？
心思流转间，窗外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远远的，在山谷间回荡。
苏秀清握紧了拳。
靠山屯的日子，就像这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她必须更快，更稳，更狠。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终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地回去，讨回属于苏家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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