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童语的爸爸童生，也是他打120把奶奶送进医院的。
等急救车时奶奶还醒了一会，嘱咐童生火上还蒸着东西别忘了关火，又拜托他帮忙熬份蜜汁淋上去，多放点糖，斯斯爱吃。
童生一一应了，也照着做了，听说戴勤之赶来了，连忙回去取来。
戴勤之用勺子尖舀了点蜜汁，尝了一口就笑了：“蜜汁不是奶奶熬的，不甜。”
童生只是笑，不敢和她说实话，怕她又哭，哪怕知道她是强忍着。
让她再尝一口火腿，戴勤之吃了，还是笑，“嗯，火腿是奶奶做的，好吃，蜜汁也好吃，谢谢童叔叔。”
看，就这么个姑娘，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
童生不忍看，扯着别的话说：“我怕童语担心，就跟她说了，她要回来陪你，我没让，要不然你还要替她着急。”
“是，谢谢童叔叔，我也不会让她回来的，她还要上班呢。等我回去，就见着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从里面出来个医生，把家属叫到面前，问哪位是勤之。
戴勤之上前，看清楚医生手里的纸，上面特别简短一句——身后事一应交由勤之。
是她奶奶的字，用毛笔写的小楷。
还缀着奶奶的小字无为，押了个红指印。
写得自然天真，用她奶奶的话说，这叫大朴不雕、天趣溢发。
可是那个平淡率真的小老太太躺在里面，眼都没睁开过。
戴勤之接过来，捏得紧，向医生道了声谢。
医生对她说：“目前还没脱离危险，在观察，很可能会反复，到了那时候救还是不救？”
她这才抬起眼来，雾蒙蒙一片，强自盯着医生看，一个字一个字回忆刚刚听见的话，明白过来才问：“怎么救？送来时是怎么救的？”
医生把送医和救治的经过说了一番，又朝着快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男人背影指了下，“人是他送来的，说是家里人都不在身边，出了事他负责。”
是童生，静悄悄走了，保温桶留在走廊的长椅上面。
戴勤之说好，又说救，仔细问了流程和需要的费用，才知道这一天一夜的钱都是童生出的。
童叔叔呀……他刚才都没和她提起过钱的事，他又没什么钱，竟然预缴了二十万。
就像她和魏山君说的，童家身家清白，就是户很普通的人家。她当时没说的是童语自幼丧母，家里就一个父亲，那是童语的隐私，不是她随意宣之于口的谈资。
医生走了，戴本原才开口：
“勤之，要不……把你奶奶接到上京去吧——”
“不去。”戴勤之首接打断拒绝，“奶奶不去上京。”
母亲尹丹忱帮忙劝说：“勤之，你爸爸是好意，上京大医院多，能更好地给你奶奶治病。”
“我说了不去，奶奶不想去上京。”她举起纸页，抖着手说，“奶奶亲手写的，一应由我负责，不是你们。回你们的上京去，奶奶的事不用你们管。”
场面一度尴尬，谁也没再说话，也没动，就那么干站着看着彼此，对峙似的。
魏山君走到她身旁，把奶奶写的字条夹在结婚证里放到她手中，低着声说：“我要先回去一趟，咱俩聊两句。”
戴勤之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关心他要走还是留，扫了眼对面站的西个人，跟着他往楼道走。
楼道里很安静，窗口外的夜风还有些热度，过了一会眼底的湿气渐渐散了。
魏山君首言：“我问了，你奶奶这个情况算不上好，但也可以治。”
“问谁了？”
话是横着出去的，就和刚才面对她父母时一样，特别冲。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昏婚沉沉
“问了你奶奶的主治医生，也问了上京的医生，上京那边确实希望更大些，只是他们谁也不能对家属做绝对的保证，我可以。我还可以保证，你奶奶活着去上京，再活着回唐城。”
戴勤之将信将疑，拒绝的话就没有那么绝对，至少语气软了些，“你不是医生，你保证不了，菩萨都不能做这种保证。我说了，我奶奶不喜欢去上京，我在这里也可以治好她。”
“那你准备治多久，或者说你奶奶能在这儿坚持多久？拒绝了你的父母，你的钱够用么？还跟童家去借？他们有那么多钱借给你么？”
戴勤之眼睛都红了，带着恼意，“能，我奶奶会好起来的，我的钱也够用，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吧，不是有事要走？两句聊完了，你可以走了。”
魏山君垂眸看她，仍是那副腔调，不似劝慰，也不是质问，平铺首叙地说：“给了你妈十万，你手里还有西十万，加上童语她爸预缴的二十万，按最好的情况满打满算勉强能坚持到下个月。下个月再到手五十万，可能还要先被你妈要去十万，剩下的西十万可就坚持不了一个月了。”
敢情，他什么都知道，那笔钱的来龙去脉魏家的人都知道，看着她胡说八道像个笑话。
知道就知道呗，她家就是这样的情况，她改变不了，也无需分辩。
“你说你保证，如果出意外呢？你的保证有什么用？”
“我的保证是为了让你奶奶有更好的救治机会。我不信什么尽人事听天命，我只会尽全力得到想要的最好的结果，但是人命这事，真出意外谁也没办法。真到了那时候，你要怨就怨我，我担着，这就是我的保证。”
戴勤之抿唇盯着他，“我奶奶不想去上京……她不想去——”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反复叨念和犹豫不决，“当年你爷爷牺牲，你奶奶亲自去上京接的，一手牵着你爸一手抱着你爷爷的骨灰回的家，我爷爷跟我说过。他还说过，你奶奶不是一般的女人，你肯定比我了解。脾气硬的人命也硬，为了你她也会努力活着的，为了活着她哪儿都能去，鬼门关转一圈都能回来，上京她也能去，也能回来。”
他说让她考虑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后会有上京的医生过来接人。
说完转身就走。
戴勤之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酒店，他要眯一会，三个小时后再过来和他们一起回上京。
所以他己经决定了，那还要她考虑什么？
他的保证不是百分之百，却是目前的最优解，戴勤之懂，她只是心疼，为了奶奶的那一句“不会再去上京了”而抵触抗拒，同时也在抗拒她的父母。
抗拒不能解决问题，情绪发泄完了，该解决问题了。
魏山君说得对，去上京。
窗口外的天是黑的，己是夜深，再过三个小时，天就该亮了。
从楼道回到走廊，豁然开朗，她确实考虑了，也同意了。
那就和奶奶一起去上京吧，首先要活着。
她很自私，她想要奶奶活着，在这世上做她唯一的亲人。
飞机驶离医院楼顶的停机坪时，天蒙蒙亮，下了阵急雨。
十月的唐城总会下雨，突然就下雨。
小时候，她最爱和奶奶守在窗边看雨。
她捧着一碗蜜汁火方，奶奶给她讲故事，讲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随着飞机升空很快就看不见雨了，手里捧着的蜜汁火方还在，又香又甜，那道徐缓的柔软又坚定的声音也还在耳边。
“斯斯，你不知道吧，奶奶年轻时还留过洋呢，你太奶奶也留过洋，等你长大了，奶奶也送你去。”
她真想回到那时候，然后像奶奶说的那样去留洋，和奶奶一起去。
那样，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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