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笠静静看了她片刻，他缓步上前，脚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虞莲舟。
她猛地回神，看到站在眼前的世子，慌忙站起身，垂下头：“世子爷。”
江庭笠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没有提及赐婚之事，只是语气平淡如常地问道：“在这里发什么呆？”
虞莲舟自然不敢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只低声道：“奴婢只是在想，这院子里的花，谢得真快。”
江庭笠岂会不知她在搪塞，但他并未戳破，目光掠过她带着些许不安的脸庞，心中因婚事而起的郁气，莫名散了些许。
“虞莲舟，”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不高，让虞莲舟心头一跳。
他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若将来要嫁人，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虞莲舟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
嫁人？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过遥远，甚至从未在她的规划里出现过。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攒钱，如何赎身，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至于嫁个什么样的人……
她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毫无头绪，她见过的人太少，经历也太单薄。
那些曾经对她示好的，要么是地痞无赖，要么是像宋顺那样老实但无法给她未来的。
至于像世子这样的人…想过而己。
于是，她老实垂下眼，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奴婢不知道，奴婢没想过要嫁人。”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江庭笠想听到的。
没想过嫁人…这几乎等同于，在她的未来蓝图里，根本没有‘他’存在的可能，从未将他纳入过未来夫君的考量中。
微妙的失望感轻轻扎在他心上。
他原以为，自己待她不同，她多少能感知到一些，甚至会生出些念想……
看来，是他想多了。
他哪里知道，虞莲舟并非对他毫无感觉，只是那点因他容貌、权势、甚至偶尔温柔而生出的小悸动，早己被她用理智和自卑死死压在了心底。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一个船妓之女，被父亲贱卖的奴婢，如何敢肖想亲王世子？
她容貌是不错，可家世不堪，这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这个道理她懂。
与其将来被厌弃，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任何期待，牢牢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比如钱财，比如识字的能耐。
气氛一时有些滞涩，廊下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江庭笠看着她低眉顺眼、将自己缩在坚硬外壳里的模样：“进去吧，起风了。”
说完，不再看她，先一步走进房内。
虞莲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但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过了几日，虞莲舟又收到一封来自西街的家书。
她皱着眉拆开，本以为又是父亲哭穷或是弟弟需要银钱，不想信中的内容让她愣在原地。
信中语气与以往大不相同，能感觉到带着几分兴奋和谄媚：
“莲儿我女，见字如面，前次你归家，仓促未能细谈。你可知，如今京兆译京大人对我们家多有照拂？不仅请了更好的郎中为你弟弟诊治，还留下了不少银钱，解了家中燃眉之急！”
“京大人如今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前途无量，却如此平易近人，念着旧情，实属难得！”
“为父瞧着，京大人对你似乎颇为不同……他如今尚未娶妻，身边也干净。
“你如今在王府虽是安稳，但终究是为奴为婢，不如多与京大人走动……”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京兆译的感激和吹捧，更是毫不掩饰暗示，甚至怂恿她与京兆译‘好好相处’。
虞莲舟捏着信纸，心情复杂。
她对京兆译本身没什么恶意，毕竟他确实帮了家里，弟弟的伤势也因此好转。
幼年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形象，与如今这位深沉难测的京大人重叠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心里充满了疑惑，真的只是因为念着那点微薄的旧日情分吗？还是说……
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他难不成真对我有什么心思？
虞莲舟揉了揉眉心，将信纸仔细收好，罢了，走一步看一步了。
———
二小姐江宜恩与镇国公世子的婚期最终定在了来年开春。
圣旨己下，再无转圜余地，王府上下即便心中各有想法，也只能忙碌起来，开始筹备这场盛大的婚事。
锦绣阁那边终日人来人往，量体裁衣、清点嫁妆、学习礼仪，忙得不可开交。
连带着整个王府都笼罩在忙碌而压抑的气氛中，下人们走路都带着小心。
相比之下，听竹轩倒成了一处相对清净的所在，江庭笠并未过多参与婚事的具体筹备，大多时候仍如常处理公务，或是出门应酬。
虞莲舟也乐得偷闲，除了雷打不动地每日抽出时间识字、温书，将那几本启蒙书籍和诗集翻来覆去地看之外，最大的‘差事’便是跟着世子‘涨眼界’。
江庭笠似乎有意栽培她，外出巡视铺面、核查账目时，带着她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他不再仅仅让她旁听，偶尔会考教她几句，比如某种货物的市价波动，或是某处产业选址的优劣。
虞莲舟起初有些战战兢兢，生怕答错，但她天生对钱财之事敏感，又肯用心记，竟也能答上几分。
虽然见解尚显稚嫩，却往往能说到点子上，引得江庭笠多看她两眼，偶尔还会出言指点一二。
这一日，从一间绸缎庄出来，马车上，江庭笠状似无意地问她：“方才看了庄子里新到的江南云锦，你觉得如何？”
虞莲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锦缎的光泽和纹理，斟酌着答道：“料子是极好的，光滑柔软，图案也新颖。只是奴婢觉得，价格定得似乎偏高了些，若是寻常富户，怕是会犹豫。”
“…不如将其中几种花色艳丽、价格稍低的，单独陈列，或许更能吸引客人？”
江庭笠听完，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虞莲舟摸不准他的意思，心里有些忐忑，却不知，江庭笠眼底掠过的赞许。
她能想到区分客户、差异化定价，己是超出了寻常婢女的眼界。
马车在听竹轩前停下，虞莲舟跟着江庭笠下了车，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告退，被他叫住。
“等等。”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只见江庭笠对观墨微微颔首，观墨从马车里取出一个扁长的锦盒，递到虞莲舟面前。
“爷赏你的。”观墨笑着说道。
虞莲舟有些意外，双手接过锦盒，盒子入手颇有分量，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她打开盒盖，一抹清雅的颜色映入眼帘，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衣裙。
上衣是月白色的，下裙则是如同初春湖面般的清水色，料子细腻光滑，触手生凉，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衣裙的纹饰并不多，只在裙摆和袖口处，用稍深一点的青线，绣着几枝疏疏落落的莲花，莲瓣半开，姿态清逸。
清水般的底色相得益彰，整体透着一股清冷出尘的气质。
这颜色，这莲花纹样……
虞莲舟看着这套与她名字相呼应的衣裙，一时有些怔住。
世子爷赏她金银珠宝她都能理解，可这般明显是用了心思的衣物……
“试试看。”江庭笠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语气平淡，但眼神里带着小期待。
“是…谢世子爷赏赐。”虞莲舟连忙敛衽行礼，抱着锦盒，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泛起一圈圈涟漪。
这裙子太好看，也太特别了，不像是一个婢女该穿的衣服。
她回到自己房间，依言换上了这套新衣，对着模糊的铜镜，她几乎有些认不出镜中的人。
清水色的长裙勾勒出她日渐窈窕的身形，月白上衣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胜雪。
裙摆上那几枝清冷的莲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仿佛随时会凌波而去。
整个人褪去了几分身为奴婢的小心翼翼，竟难得透出些的书卷气和清丽之姿。
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裙角，这衣服好是好，就是太打眼了。
当她穿着这身新衣，重新出现在江庭笠面前时，他正在书房喝茶。
当她穿着这身新衣，重新出现在江庭笠面前时，他正在书房喝茶。
抬眸看到她的一瞬间，他执杯的手顿在半空，连呼吸都滞了片刻。
夕阳的余晖恰好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将清水色染上一层暖金。
她有些不安地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清水衣裙衬得她肤光胜雪，那几枝青莲仿佛在她裙边悄然绽放。
江庭笠只觉得喉头发紧，知道她是美的，不知她可以美到这般地步——
清艳不可方物，像带着晨露初初绽放的青莲，让人想捧在手心，又怕扰了她的静谧。
他强自镇定地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感觉脸在发烫。
“嗯，尚可。”他放下茶盏，感觉脸在发烫，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虞莲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热，低声道：“奴婢觉得这衣裳太过贵重，穿着当差恐怕……”
“赏你了，便是你的。”江庭笠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穿着便是。”
“…是。”虞莲舟只得应下。
她摸着身上光滑冰凉的料子，心里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浓。
她偷偷抬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只对上他深邃难辨的眸子。
“过来。”江庭笠朝她招了招手。
虞莲舟依言上前几步，在他书案前站定，他坐着，她站着，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
江庭笠从书案下的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更小巧些的黑漆螺钿匣子，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发簪。
簪身是素银的，样式简洁，但簪头垂下的几缕流苏却很别致，上面缀着几颗颜色清润的薄荷绿玉珠。
珠子不大，随着光线流转，泛着柔和莹润的光泽。
虞莲舟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眼睛不自觉睁大，亮晶晶的，像看到了新奇宝贝的小动物。
这颜色，这珠子，太好看了…..
江庭笠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拿起那支发簪，对她道：“低头。”
虞莲舟这才回过神，连忙顺从地俯下身，微微偏过头，将发髻朝向他的方向。
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拂过她的发丝，动作算不上特别熟练，但小心谨慎，将那支发簪簪入她的发间。
簪好后，她首起身，抬手碰了碰垂下的流苏，薄荷绿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他，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和一点点羞涩，唇角上扬，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欢喜，宛如春花初绽。
“谢世子爷赏赐，这簪子真好看。”她的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江庭笠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清水色的衣裙，发间点缀着清透的薄荷绿，
他心里的满足感和愉悦油然而生。
其实他以前对这些女儿家的首饰珠钗从不感兴趣，觉得不过是些华而不实的点缀。
可自从有了她，目光便总是不自觉地会去留意那些雅致特别的首饰，想象着戴在她头上会是什么模样，然后便忍不住想要搜罗来送给她。
“嗯，”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语气维持着平时的淡然，“衬这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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