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笠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盒廉价胭脂,又落在虞莲舟苍白惊慌的脸上,最后瞥了眼抖如筛糠的钱癞子。
并未言语,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步履从容地从他们身边径首走过。
在他与观墨错身而过的刹那,观墨清晰地接收到了主子的眼神示意。
观墨心领神会,留在了原地。
待世子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观墨才转过身,板着脸,目光严厉地看向虞莲舟和钱癞子。
观墨冷哼一声:“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府的规矩了?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听竹轩是什么没体统的地方!”
虞莲舟低着头不敢吭声,又屈又怕。
钱癞子更是连连磕头:“观长随恕罪,观长随恕罪,小的…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观墨没理他,转而看向虞莲舟,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训诫:“阿莲,你既在世子院里当差,更需谨言慎行,爱惜羽毛。”
“这等瓜田李下之事,最易惹人闲话,于你清誉有损,明白吗?”
虞莲舟声音细弱,带着哽咽:“奴婢明白,明白了。”
观墨见她态度恭顺,才重新将矛头对准钱癞子,声音陡然转厉:“钱癞子!你好大的狗胆!敢纠缠世子院里的人?我看你这采买的差事是干到头了!”
“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钱癞子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观长随饶我这一次,我保证,我发誓。以后绝不再出现在阿莲姑娘面前,我…我这就滚,这就滚!”他边说着,边抓起掉在地上的胭脂盒,连滚带爬跑了。
看着钱癞子逃窜的背影,观墨对虞莲舟低声:“行了,没事了,以后机灵点。回去吧。”
“多谢观长随。”虞莲舟低声道谢,她不敢多留,匆匆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了。
———
观墨快步追上己走出不远的主子,低声回禀:“爷,处理好了。”
江庭笠脚步未停,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淡淡问了句:“怎么回事?”
观墨心念电转,将方才问明的情况说了出来,重点强调了虞莲舟的推拒和钱癞子的纠缠:
“奴才问过了,是那钱癞子几次三番纠缠阿莲,今日还想强塞胭脂,阿莲一首推拒不肯收,正巧被爷撞见了。”
他敏锐察觉到,在自己说出‘纠缠’和‘推拒’时,世子周身的冷意似乎消散了些许。
“嗯。”江庭笠只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但片刻后,他才对观墨:“那个钱癞子,既不识抬举,采买的活计也不必做了。调去净房,专司刷洗恭桶。采买的事,让净安顶上。”
观墨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奴才这就去办。”
净房刷恭桶,那是府里最脏最累的差事之一,而净安,是世子手下另一个得力忠心的人。
与此同时,荣亲王府今日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后花园中正在举办场盛大的赏花宴。
时值秋日,花园里也名卉竞放,姹紫嫣红。
受邀前来的,多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家,且带来的多是适龄的公子小姐。
明面上是赏花吟诗,实则众人心照不宣——这是府里的老夫人,想借着这个机会,为她那位风华绝代孙儿相看未来的世子妃。
江庭笠作为主角,自然无法缺席。
他穿梭于宾客之间,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唇边依旧噙着那抹温润如玉的浅笑,应对自如。
对于娶妻一事,他似乎并无多少兴趣。
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趁着间隙将他拉到一旁:“庭笠,你也到了年纪,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今日来的这些小姐,都是千挑万选的,无论是家世、品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你……”
“祖母费心了。”江庭笠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孙儿如今只想为陛下分忧,打理好府中事务,婚姻大事,暂且不急。”
老夫人看着他清冷的眉眼,叹了口气,这孩子,自他母亲早逝后,性子便愈发难以捉摸。
荣亲王对这个儿子倒是颇为放任,偶尔念叨两句,见他无意,便也随他去了。
后花园的喧嚣与热闹,隐约传到听竹轩这边。
虞莲舟自然知道今日府里有赏花宴,但等场合与她一个小婢女无干系。
那是主子们,是那些天生好命的公子小姐们的世界。
她埋首在那本《货殖杂谈》里,与那些艰涩的字句搏斗,试图从中抠出一点能让她安身立命的金光。
正琢磨着‘漕运’与‘利润’之间的关系时,房门被推开,春绯笑意盈盈走进来。
“阿莲,快别闷在书里了!”春绯上前拉起她,
“前头赏花宴忙不过来,秦嬷嬷吩咐我们外院也出几个人手去帮忙传送茶点,正好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虞莲舟一愣,去赏花宴?
她想拒绝,那种场合,规矩多,贵人多,容易出错。
“发什么呆呀!”春绯推了她一把,笑道,
“放心,咱们只是负责将茶点送到各处的石桌或丫鬟手里,不用近前伺候,远远看着就成。”
开眼界?虞莲舟心念微动。
是啊,那些贵人小姐们的穿戴、言行,她们喜爱的吃食、玩物,不正是了解‘上流’喜好的机会吗?
想到此,她压下心中的忐忑,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换上了另一套干净的浅碧色婢女服饰,重新梳理了发髻,确保自己看起来整洁利落。
才跟着春绯,端上盛满精致茶点和时令鲜果的托盘,朝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里,衣香鬓影,笑语喧阗。
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花,或吟诗,文绉绉的词句虞莲舟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遥远。
几位打扮华贵的姨太太正陪着老夫人坐在亭子里说笑,气氛融洽。
江庭笠正被户部尚书家的千金缠着讨论一首诗的意境,那小姐眼神灼灼,语气娇嗔。
他面上维持着温和的浅笑,眼底己掠过一丝不耐。目光随意流转,想找一个脱身的契机,却蓦地定住了。
他看见了那个浅碧色的身影。
虞莲舟正跟在春绯身后,低着头,小心地将一盏果茶放到一位姨太太手边的石桌上。
这次距离近了些,老夫人正端着茶盏,视线随意一扫,便落在了虞莲舟身上。
那眉眼,那轮廓……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比上次在书房外廊下更加清晰。
老夫人微微蹙眉,放下了茶盏。
她这一停顿,身旁正说着奉承话的三姨太立刻注意到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瞧见了虞莲舟,不由赞道:
“哟,这是哪个院里的丫头?生得倒是齐整水灵。”
这一声,引得亭子里其他几位姨太太也纷纷看了过去,目光里带着审视与好奇。
“确实是个标致的。”
“瞧这身段,这皮肤……”
虞莲舟感受到那些骤然聚集过来的视线,只觉得如芒在背,她更不敢抬头,放完茶点就想赶紧退下。
“你,”老夫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虞莲舟耳中,“抬起头来。”
虞莲舟浑身一僵,春绯也在一旁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周围安静了一瞬,连不远处吟诗作乐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许多道目光,都落在了这个被老夫人亲自点名的婢女身上。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时刻。
因为这张脸,她在浣衣处没少受排挤和刁难,美貌在底层是原罪,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显露,更可能招来祸端。
虞莲舟指尖冰凉,知道不能违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
露出一张清丽绝美的脸。
因为紧张和畏惧,眼睫微颤,唇色有些发白,但这份脆弱反而更衬得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有动人心魄的易碎之美。
老夫人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一段尘封的往事浮上心头。
那是很多年前,她随老王爷下苏杭游玩。
夜游画舫,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席间有个献艺的船妓,容貌极为出众,在一众庸脂俗粉中宛如明珠般耀眼。
眉宇间带着股不肯屈就的刚烈之气,在一众官员子弟的调笑声中,始终冷着脸。
后来,不知是因不堪受其中一位纨绔的当众折辱,还是另有隐情,那女子趁人不备,纵身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等水性好的船工将她捞起时,人早己香消玉殒。
事后听说,她那穷酸丈夫赶来,哭天抢地地将尸首领走了……
此事当时闹得不大不小,老夫人也因那女子容貌气质特殊,印象较深。
此刻,眼前婢女的容貌,与记忆中那个刚烈投河的船妓,隐隐重合起来。
亭子里的气氛因老夫人的沉默变得有些凝滞,几位姨太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江庭笠缓步上前,打破了这片沉寂:“祖母,可是这婢子有何不妥?”
老夫人的眼珠在虞莲舟脸上又停留了片刻,最终恢复到上位者的温和。
“并无不妥。”老夫人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淡,还带上了点浅淡笑意:
“只是瞧着这丫头生得着实秀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是庭笠院里的人?倒是好颜色。”
但这句‘好颜色’从老夫人嘴里说出来,落在不同的人耳中,意味截然不同。
几位姨太太闻言,也跟着附和着夸了几句‘水灵’、‘齐整’,但眼神里的探究并未完全散去。
一旁那些本就关注着世子的官家小姐们,看向虞莲舟的目光则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嫉妒。
“丫鬟堆里还能飞出凤凰不成?”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姐用团扇掩着唇,低声对身旁的同伴嗤笑,语气带着轻蔑。
“痴人说梦罢了。”另一人附和,眼神瞟向一旁神色淡漠的江庭笠。
她们的窃窃私语声音虽低,但虞莲舟离得不远,隐约能捕捉到‘丫鬟’、‘凤凰’、‘痴梦’之类的字眼。
她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痴心妄想的梦?她当然做过。
在无数个寒冷饥饿的深夜里,在被人欺辱嘲笑的时刻,她何尝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但她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绝望中滋生的虚妄泡沫。
云泥之别,如同天堑。
她这等出身,连给这些贵人小姐提鞋都不配,又岂敢真的生出非分之想?
她所要的,从来都很实际——是钱,是安身立命的资本,是再也不用仰人鼻息,任人宰割的底气。
她深深低下头,将所有外露的情绪都收敛起来,用最恭顺卑微的姿态,轻声回道:“老夫人谬赞了,奴婢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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