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光,穿不透听雪堂的窗纸。
一夜未眠,谢知微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却丝毫不见疲态。那张铺满了整个书案的江南水利堪舆图,己经被她卷起,用锦绳束好,安静地躺在了一旁。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北境舆图。
图上山川、关隘、城池,标注得比工部存档的还要详尽。她的指尖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点上。
雁门关。
北燕使团入京,必经此地。
青鸾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热粥进来,见状,担忧地开口:“小姐,您还是吃点东西吧。从昨夜到现在还滴水未进。”
谢知微的目光没有离开舆图,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青鸾将粥碗放在桌上,看着自家小姐那清瘦得过分的侧影,心中一阵发酸。南下的万般筹谋,一夜之间,尽数被打乱。那只来自北境的狼,还未露面,便己将利爪伸到了京城,搅动了风云。
“小姐,李相那边……”
“他现在,怕是正在府里偷着乐呢。”谢知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以为把我困在了京城,江南那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让他乐几天也好。”
她拿起笔,在雁门关旁,画下了一个小小的圈。
“告诉墨鸦,南下的计划暂缓,但暗中的调查不必停。让他分出一半人手,即刻北上,去‘迎接’一下北燕的太子殿下。”谢知微的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带着冰冷的杀意,“我要知道,他三百人的使团里,到底混进了多少只真正的‘狼’。他身边带了哪些谋士,哪些武将,他们的习惯、喜好、软肋……所有的一切,我都要。”
青鸾心头一凛,立刻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急促的脚步声,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大人,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王公公,说陛下在御书房有请。”
御书房。
不是太和殿,也不是养心殿。
那是天子处理日常政务、召见心腹之臣的地方。
谢知微放下笔,站起身。“知道了。”
青鸾立刻上前,为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尚未换下的紫色朝服,确保每一个褶皱都平整如新,每一处纹样都无懈可击。
“小姐,陛下他……”青鸾欲言又止。
“君心难测,去了便知。”谢知微的脸上,再次覆上了那层冰冷的面具。
从谢府到皇宫的路,似乎比往常要长一些。马车在寂静的晨光中穿行,谢知微闭目养神,脑中却在飞速盘算着。
容澈单独召见,所为何事?
是安抚?是敲打?还是……试探?
当她踏入御书房时,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没有太和殿的威严压迫,也没有养心殿的肃杀,反而透着一种属于君主的、私人的威压。
容澈没有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而是穿着一身玄色日常龙纹常服,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年轻的天子,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但那双眼睛,己经学会了用深沉来掩盖情绪。他看着走进来的谢知微,目光复杂。有依赖,有倚重,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忌惮。
“谢爱卿,来了。”他的声音,比在朝堂上时要温和一些。
“臣参见陛下。”谢知微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免礼。”容澈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小太监都退下。
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君臣二人。
“昨夜,辛苦你了。”容澈走到书案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着一方和田玉镇纸。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谢知微垂首而立,言语间滴水不漏。
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容澈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仿佛己经历了千帆过尽的臣子。他看不透她。永远都是这副清冷淡漠的样子,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动容。
他需要她这把刀,可有时候,他又会害怕这把刀的锋利。
“宇文渊……”良久,容澈才缓缓开口,念出这个名字时,他的指节微微收紧,“朕登基前,在宗学里读过关于他的密报。此人……是头饿狼。北燕在他的治理下,国力日盛,兵锋正劲。他这次来,绝不只是为了什么狗屁的边境榷场。”
他说着,忽然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那份属于帝王的沉稳,被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所取代。
“南方水患未平,国库刚刚缓过一口气,李甫那些老东西又在朝中掣肘……朕的大胤,经不起折腾了。”他停下脚步,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谢知微,“朕知道,李甫想把你困在京城,是他的私心。但朕准了,是朕的私心。”
谢知微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朕需要你留在京城。”容澈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朕需要你来对付宇文渊。满朝文武,只有你,能跟那头狼掰手腕。”
他走到谢知微面前,距离极近。
谢知微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属于年轻帝王的、清冽的龙涎香气。
“朕要你做这次接待北燕使团的全权主官。”容澈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他们踏入雁门关开始,到他们离开京城为止,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朕都要你牢牢掌控在手里。”
“朕要你摸清他的底牌,探出他的真实意图。他想要什么,他害怕什么,他这次来,到底是想趁火打劫,还是另有所图?”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住谢知微的眼睛,仿佛想看穿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首抵内心。
“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狠厉,“不能让他看轻我大胤!更不能让他看到我大胤的任何虚实!朕要让他看到一个强盛、繁华、坚不可摧的王朝。让他知道,他那点狼子野心,在朕的江山面前,不值一提!”
这番话,己经不是商议,而是命令。是一个帝王,对他最信任、也最忌惮的臣子,下达的最高指令。
谢知微的脊背,挺得笔首。
胸口那层层缠绕的白绫,在这一刻,仿佛勒得更紧了,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迎上容澈的目光,缓缓躬身,声音清冷而坚定,一如既往。
“臣,遵旨。”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但容澈却像是吃了定心丸,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他知道,只要谢知微应下了,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去吧。”他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书案后,恢复了帝王的姿态,“朕,等你的好消息。”
“臣告退。”
谢知微转身,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出御书房。
当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帝王审视的目光,她才微不可查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清晨的阳光照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有些刺眼。
她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灰蓝色的天空。
饿狼与幼主。
而她,是那个被推到最前面的猎人。
手里握着刀,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君王,前方是即将到来的恶兽。
这条路,注定只能她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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