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间死囚牢房，仿佛身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能吞噬魂魄的深渊。通道里昏暗的火把光芒将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胸腔里的心脏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妖孽……真是个妖孽！”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脚下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那死囚平静却洞悉一切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不是猜的，他是真的知道！ 连“小金盏”，连他家那个母老虎都知道！这哪里是凡人能有的手段？
恐惧之余，一丝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这个叫陈观的死囚，真的能创造奇迹？毕竟，能一眼看穿他这等隐秘私事的人，会是被区区一个“纸人杀人案”就能冤死的蠢货吗？
这个念头让张老三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再像对待普通死囚那样对待里面那位了。他慌慌张张地跑到牢狱入口处的班房，也顾不得其他同僚诧异的目光，舀起一瓢还算干净的凉水，又寻了个缺口少些的陶碗，小心翼翼地端了回去。
再次站在那间牢房外，张老三的手有些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将水碗从送饭的小窗口递了进去，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恭敬：“水……水来了。”
黑暗中，一只苍白但稳定的手伸了出来，接过了水碗。“有劳。”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
陈观慢慢喝着水，冰凉刺骨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带来的灼烧感。他知道，第一步己经成功了。在这个封闭绝望的环境里，他成功地在一个狱卒心中种下了“神秘”和“不可招惹”的种子。这颗种子，可能会在关键时刻发芽。
他没有再对张老三说什么，过犹不及。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张老三见里面再无动静，也不敢多待，如同被赦免般匆匆离去，但这一次，他的脚步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存在”。
陈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边小口抿着水，一边在脑海中继续重构那桩将他置于死地的“纸人杀人案”。原主的记忆因为恐惧和冤屈而显得混乱破碎，他需要像整理拼图一样，将那些碎片化的信息一点点拼接起来。
死者，王主事，户部一个不算起眼但手握实权的官员。死亡时间约在子时（晚上11点到凌晨1点）。死亡地点，其书房。现场门窗紧闭，自内闩好，形成一个标准的“密室”。致命伤是胸口一刀，干净利落，像是熟手所为。凶器是王主事自己收藏的一柄匕首，就放在书桌上。
然后，就是最诡异的部分——现场散落的几个染血纸人。纸人裁剪得颇为精致，穿着各色纸衣，但都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原主的记忆里，对纸人的印象尤其深刻，充满了恐惧，因为在他的家中，确实搜出了类似的彩纸和剪刀。
“密室，伪造的……”陈观心中冷笑。在前世，他见识过太多制造密室的手法，机械的、化学的、利用心理盲区的。在这个存在“诡术”的世界，或许手段更多样，但万变不离其宗，其核心必然是人为。
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杀人灭口？利益冲突？还是……那纸人本身，就承载着某种必须被展示的信息？
他开始侧写凶手。
能够布置这样一个现场，凶手心思缜密，计划周详。他熟悉王主事的生活习惯和家庭环境，甚至可能知道王主事与原主陈观之间或许存在的某种微弱联系（比如原主曾在那片区巡夜），从而能精准地将罪名嫁祸。
凶手具备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懂得利用超自然元素（纸人）来转移视线，扰乱调查方向。这不像是一时兴起的激情杀人，而是有预谋的。
凶手能轻易进入王主事的书房，要么是熟人，要么是拥有高超的潜入技巧，要么……就是拥有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能力，比如“诡术”。
“王主事……户部……税银案刚刚平息……”陈观将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原主记忆里，他之前卷入的“税银案”也是风波诡谲，虽然最后侥幸脱身，但似乎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这“纸人杀人案”，会不会是“税银案”的延续？是为了清除像原主这样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小角色？
可能性很大。
但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尤其是关于现场的那些纸人细节，以及……最初指证原主的那个人证！
“张老三。”陈观忽然对着牢门外，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牢狱中清晰可闻。
一首心神不宁守在附近通道里的张老三猛地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小跑到牢门前，语气带着讨好和畏惧：“您……您有什么吩咐？”
“跟我说说，指证我那天晚上出现在王主事家附近的，是什么人？”陈观问道。他需要知道这个“人证”的底细。
张老三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衙门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好……好像是个更夫，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梆子。他说那天晚上三更天左右，看见您……看见陈捕快您从王主事家后巷那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更夫？李老梆子……”陈观沉吟。更夫夜间工作，确实有可能看到。但时间点如此巧合，证词如此精准，反而显得可疑。
“这个李老梆子，平时为人如何？有什么嗜好？”
“嗨，能有什么嗜好，一个穷更夫。”张老三撇撇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不过……听说这老家伙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前阵子还被赌坊的人追着打呢。可奇了怪了，就前几天，好像突然闹起来了，不但还了债，还去喝了几次花酒。”
“哦？”陈观眼中精光一闪。经济状况的突然改变，是犯罪调查中最常见的红色警报之一。 一个穷困潦倒的更夫，突然有了闲钱？这钱的来源，很值得玩味。
“知道是哪个赌坊吗？”
“就西市那家‘快活林’，背景硬着呢。”张老三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像个下属一样有问必答？可面对牢里那人，他升不起丝毫隐瞒的念头。
“快活林……西市……”陈观默默记下。西市，又是西市。张老三手上的金盏花粉来自西市，这个可疑的更夫也和西市的赌坊有关联。这会是巧合吗？
他感觉，自己正在触摸到一张无形的网。而织网的人，似乎就盘踞在西市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还有……”陈观继续问道，“关于那些纸人，衙门里的仵作或者靖夜司的大人们，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纸人的材质、裁剪的手法，或者上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符号？”
他需要知道，那些纸人除了是栽赃的道具外，是否本身还蕴含着其他信息。在这个有“诡术”的世界，符号和仪式往往具有力量。
张老三皱着眉苦思冥想，他一个狱卒，哪里会关心这些细节。但被陈观这么一问，他模糊地记起了一点：“特别的……好像听一位靖夜司的老爷提过一嘴，说那纸人裁剪的手法很古怪，不像寻常剪纸，倒像是……像是‘傀儡斋’出来的玩意儿。”
“傀儡斋？”陈观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听名字，就像是一个与“诡术”相关的场所。
“对对，傀儡斋。”张老三确认道，“西市一家挺有名的铺子，专卖些木偶、皮影、纸人之类的小玩意儿，据说做工精巧，但价格死贵，而且那老板怪里怪气的，一般人都不太愿意招惹。”
线索再一次指向了西市！
陈观的大脑飞速处理着这些信息：可疑的更夫人证、来源不明的横财、西市的赌坊、以及可能作为“诡术”载体的、来自“傀儡斋”的纸人……
几条原本杂乱的线头，似乎开始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王主事的死，绝不仅仅是简单的仇杀或劫杀。这背后牵扯到的，很可能是一个利用“诡术”进行灭口和嫁祸的阴谋。而原主陈观，不过是不幸被选中的、用来顶罪的替死鬼。
“好了，多谢。”陈观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再次归于沉默。
张老三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莫名的期待。他感觉，这个死囚正在黑暗中编织着什么，一场风暴，或许即将从这个最肮脏的牢狱中掀起。
接下来的两天，陈观没有再询问张老三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待在牢房里，偶尔要碗水，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眼神，实则是在脑海中不断推演、完善自己的计划。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耐心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而张老三，则在不自觉中，成了他的“耳目”。他会主动带来一些牢狱外的零碎消息：比如京城百姓对此案的议论，比如衙门里对“诡术”的猜测渐渐增多，再比如，靖夜司似乎对此案有了新的兴趣，可能会派人来提审重犯。
终于，在陈观穿越后的第三天下午，机会来了。
通道尽头传来一阵与狱卒脚步声截然不同的、沉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的檀香气味，驱散了部分牢狱的污浊之气。
张老三连滚爬爬地跑到陈观牢门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惶恐：“来了！来了！靖夜司的大人来了！看样子是冲着您这案子来的！”
陈观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
他知道，舞台的帷幕，即将拉开。而他的表演，必须一击必中。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高度集中调整到最佳状态。然后，他对着惶恐又带着一丝期盼的张老三，说出了让后者目瞪口呆的话：
“待会儿靖夜司的人到了，你告诉他们……”
“就说犯人陈观，己洞悉‘纸人索命’真相，愿助大人破获此案，擒拿真凶。但……需与主事之人当面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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