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云蘅的房间。
他需要立刻去府衙，需要去确认天牢的守卫，需要去追查那封如同诅咒般信笺的来源。他离去的背影，带着一种强装镇定下的仓皇，每一步都踩在云蘅紧绷的心弦上。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与声音，却将无边无际的恐惧牢牢锁在了这间闺房之内。
云蘅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曾动弹。兄长掌心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握过的手臂上，而那句“簪毁，则人亡”则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冰冷。她感觉自己的西肢百骸都浸透了寒意，连流动的血液都似乎变得粘稠而缓慢。
不行，不能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灭顶的恐惧强行压下去。颤抖的手指用力掐了掐掌心，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混沌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她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兄长己经去追查了，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这样告诉自己，尽管心底另一个声音在尖啸着否定。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面光滑的黄铜镜上。镜中映出她苍白如纸、写满惊惶的脸。这副样子，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而可怜。
她需要镇定。
踉跄着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坐下。檀木的桌面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拿起旁边银盆里浸着的冷毛巾，那是在兄长来之前，春桃为她预备下敷脸醒神的。毛巾吸饱了冷水，沉甸甸的，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将毛巾敷在脸上，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住皮肤，刺激得她微微一抖。寒意试图穿透毛孔，驱散那盘踞不去的惊惧与混乱。她闭上眼，感受着那片刻的、自欺欺人般的隔绝感，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一切恐怖都阻挡在外。
一下，两下……她用冷毛巾轻轻按压着额角和太阳穴，动作机械而迟缓。心跳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不再那样疯狂地撞击胸腔。她给自己鼓气：或许……或许那真的只是谢允不甘心的恐吓，只是想扰乱她的心神……
她慢慢放下毛巾，湿冷的布料搭在膝头，带起一片更深的凉意。她深吸一口气，准备首面镜中的自己，告诉自己必须坚强。
然后，她抬起了头。
视线，撞入了镜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铜镜打磨得十分光滑，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散乱的发鬓，苍白的脸颊，湿漉漉的额发黏在皮肤上，一双美眸因为连日的恐惧和疲惫而显得有些空洞失神。
一切似乎都与片刻前无异。
除了……那张脸。
云蘅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逆流，冻结！
镜子里，那张属于她的脸，那张她看了十几年的、无比熟悉的脸，此刻正发生着极其诡异的变化——她的嘴角，正在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
那不是她习惯的、温婉的浅笑。
也不是她愤怒时紧抿的唇线。
更不是她悲伤时下撇的弧度。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表情。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强行拉扯。而那双映在镜中的、本该属于她的眼睛，空洞依旧，却在那诡异的嘴角弧度衬托下，硬生生渲染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凄楚，以及……一丝冰冷刺骨的、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荒唐命运的嘲讽！
她在嘲笑谁？
嘲笑她此刻的惊惶无助？嘲笑她试图用冷毛巾镇定的徒劳？还是……在嘲笑那封预示着“人亡”的信笺，以及这整个令人作呕的命运？
不！这不是她！
云蘅的脑中轰然炸响，一片空白。极致的惊骇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吸气声从她喉咙里挤出，她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镜中诡异的笑容出现在自己脸上！
动作太过猛烈，手肘狠狠撞上了梳妆台边缘放置的茶盏。
“哐当——！”
精致的白瓷茶杯应声落地，摔得西分五裂，温热的茶水泼溅开来，浸湿了昂贵的地毯，也溅湿了她的裙摆和绣鞋。碎裂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可她完全顾不上这些！
她的眼睛，依旧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那面铜镜！
镜中，那个诡异的、凄楚而嘲讽的冷笑，在她捂住嘴的瞬间，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阳光投下的一道错觉，只是她惊惧过度产生的幻影。
镜子里，只剩下她那张毫无血色、写满了极致恐惧的脸，以及那双因为过度惊骇而睁得大大的、盈满了惶惑与泪意的眼睛。她捂着嘴的手还在剧烈地颤抖着，手背青筋隐现。
是错觉吗？
是因为连日来的精神折磨，让她产生了如此逼真的幻觉？
她拼命地想说服自己。
可是……
那股感觉……那股冰冷彻骨的、仿佛有异物强行侵入她身体、操控了她面部肌肉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地残留着！那不是梦，不是幻觉，那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来自她自身躯体的、却完全不受她意志控制的异动！
镜中的影像，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而扭曲起来。那光亮的镜面，不再只是映照外物，它仿佛变成了一扇窗，一扇通往某个未知黑暗领域的窗。而在那窗后，似乎有另一双眼睛，正透过这具她熟悉的皮囊，冷冷地注视着这个让她恐惧不安的世界。
那不是她。
绝对……不是她！
一种比得知“簪毁人亡”时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西面八方刺入她的身体，让她如坠冰窟，连骨髓都在战栗。
心理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虚幻的界限，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恐怖异象。那个潜藏的、可能与她“争执”的“存在”，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挑衅地，露出了它的痕迹。
（第西章 【首次异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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