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相贴的温度尚未散去，山谷间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夜烬寒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试探般的克制，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苏离能感受到他手臂环在她背后的力度，温热而坚定，将她妥帖地护在身前。
他微微低头，下颌几乎要触到她的发梢。这个姿势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压迫感，墨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映出细碎的光，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苏离，”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叹息的语调，“你可知，在这皇家，‘真实’二字，有多奢侈？”
他没有等她回答，仿佛积压了太久，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而眼前这个女子，是他唯一愿意袒露些许脆弱的人。
“我自幼离宫，并非我愿，而是……没有强劲的母家支撑，我根本无法活到现在。”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宫中倾轧，比你在话本里看到的，要残酷百倍。一碗甜羹，一次‘意外’的落水，都可能要了性命。为了活命，我求了父皇，将我送去北境军中，托付给母亲的故交老将军。”
苏离心中一震，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去。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他一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北境苦寒，但那里反而简单。”他目光投向远山，似在回忆，“靠军功说话，靠实力活命。我在那里，学会了杀人，也学会了……如何不被杀。一步步，从尸山血海里，爬到了‘冷王’这个位置。”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自嘲：“所以，我习惯了算计，习惯了冷漠。因为不这样做，我活不到今天。朝中诸臣，甚至我的那些兄弟，他们看到的，只是军功赫赫、冷酷无情的夜烬寒。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变成这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苏离却从中听出了深藏的孤寂与无奈。她想象着一个孩童，在危机西伏的宫中战战兢兢，又被放逐到苦寒边关，独自挣扎求生……心尖不由得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父皇老了，”他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既想维持朝局平衡，又担心身后之事。太子仁弱，康王骄横，其他几个……要么病弱，要么包藏祸心。他召我回京，是想用我这把刀，替他清除障碍，稳住江山。”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但我也好，太子康王也罢，都不过是父皇棋盘上的棋子。他想用我制衡康王，又想用康王牵制我，最好斗个两败俱伤，让太子安稳登基。”他冷笑一声，“可惜，我不是甘愿被摆布的棋子。”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深深地看着苏离：“现在，你明白了？我走的这条路，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甚至……万劫不复。靠近我，意味着与整个皇权的阴影为敌，与无数潜在的杀机为伴。”
他将最残酷的现实，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这不是威胁，而是最沉重的坦诚。
苏离静静地听着，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待他说完，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开他不知何时蹙起的眉头，动作轻柔。
“夜烬寒，”她唤他，声音如同山谷中的清泉，洗涤着那些沉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看到了，”她看着他眼睛，认真地说，“看到了你铠甲下的伤痕，也看到了你……并非全然冰冷的心。”
“你说靠近你危险万分，”她微微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气息几乎可闻，“可若我的心己然偏向你，再大的风险，我也愿意衡量。况且——”
她语气忽然带上了一丝狡黠与坚定，如同破开阴云的阳光：
“谁说我只会是你的拖累？我有我的智慧，我的剑，甚至……或许还有你未曾预料的人脉与力量。既然选择了并肩，那么风雨来袭时，我未必不能为你撑伞，甚至……与你一同执剑。”
她不是在承诺盲目的追随，而是在宣告一种平等的、有能力的陪伴。
夜烬寒怔住了。他预想过她可能会害怕退缩，可能会更加心疼，却独独没想过，她会如此回应——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宣告她的“用处”与决心。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心防的最后一道壁垒。他猛地站起身，顺势将她从青石上拉起，紧紧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充满了确认、激动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苏离……”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桔梗清香，声音沙哑，“得你此言，夜烬寒此生……足矣。”
苏离被他紧紧抱着，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能听到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她没有挣扎，反而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溪流欢唱，桔梗在新泥中顽强生长。这一刻，权谋的阴影似乎暂时远去，只剩下彼此心跳共鸣的温情。
他知道，他找到了不仅懂他铠甲，更愿抚他伤痕，并敢于与他一同执剑的人。
而她亦明白，她选择的这条路纵然遍布荆棘，但身边之人愿意撕开伪装，以真实相对，那便值得她赌上一切，并肩前行。
回到府中，苏离径首躲进闺房，连晚膳都推了。
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散，她将发烫的脸埋进软枕里。那个拥抱的触感仿佛还在——他手臂环住她的力道，衣襟上清冽的气息，都让她心跳失序。
"真是……"她轻声嗔怪，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
这一夜，素来清冷的苏二小姐第一次尝到了羞怯的滋味，连月光照进窗棂都觉得太过明亮，仿佛会窥见她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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