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宁远寨，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腥与焦炭混合的刺鼻气味。
寨所的府衙大堂内，烛火摇曳，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林策安然坐在本该属于此地最高指挥官的主位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冰冷的案几。
他神色平静，眼神深邃，仿佛眼前的一切波澜都无法惊动他分毫。
在他身后，如铁塔般矗立的典韦双臂环胸，闭目养神，但那股凝而不散的煞气，却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堂下，跪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
他身上的官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和血污，正是此番前来“清剿”林策，却反成阶下之囚的官军指挥使，李承恩。
而在李承恩身旁，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文官，宁远寨通判王景文。
他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目光在林策、李承恩和门口手持长戟的甲士之间来回游移，充满了恐惧。
“李指挥，”林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麾下三千官军，如今死的死，降的降。你觉得，本帅该如何处置你？”
李承恩猛地抬头，眼中尚存几分色厉内荏的凶光：“林策！你不过一介边鄙草寇，胆敢聚众谋反，袭击朝廷兵马！我乃朝廷三品指挥使，你敢杀我？东京汴梁的官家，绝不会放过你！”
他以为抬出“官家”和“朝廷”，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感到畏惧。
然而，林策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身旁那位面色略显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玩味笑意的青衫文士——郭嘉。
郭嘉轻咳一声，向前一步，目光怜悯地看着李承恩，慢条斯理地说道：“李指挥使，你似乎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你以为，你现在最大的敌人是我们？”
李承恩一愣。
郭嘉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人心的戏谑：“错。你最大的敌人，是把你派来送死的朝堂，是那些等着你兵败消息好落井下石的同僚，更是远在汴梁，需要一块遮羞布来掩盖边防无能的官家。”
“你……你胡说八道！”李承恩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郭嘉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郭嘉笑意更浓：“我胡说？那我帮你分析分析。你有两条路。第一条，我们现在就杀了你，然后上报朝廷，就说李指挥使英勇殉国，与我等‘贼寇’力战而死。如此，你李家满门或许能得一个‘忠烈’的牌坊，朝廷再发些抚恤银子，这事就算过去了。”
李承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至于第二条路嘛……”郭嘉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们把你还活着的消息传回去，但会附上一份你的‘亲笔’供状。状告朝中某位大人——比如你的顶头上司，枢密院的某位相公——与辽人私通，故意派你来送死，意图削弱边防。你觉得，以如今朝堂党同伐异的风气，官家是会信你这个败军之将，还是会借此机会，清洗一个政敌呢？”
“唰！”
李承恩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变得如同死人一般。
他不是傻子，他深知朝堂的黑暗。
郭嘉描绘的场景，不但可能，而且极有可能发生！
无论真相如何，他李承恩，都将是第一个被牺牲的棋子，他的家族，更会因此被扣上“谋逆同党”的罪名，满门抄斩！
第一条路，他死，家族或许能保全。
第二条路，他生不如死，家族万劫不复。
这是一个诛心的选择题，根本没有可选的余地。
“不……不要……”李承恩彻底崩溃了，他引以为傲的官威和骨气在绝对的利益与生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匍匐在地，朝着林策磕头如捣蒜：“林将军！林帅！不，林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饶我一命！我愿为大人做牛做马，绝无二心！”
林策在他从股票市场的人性博弈中，早己看透了这类人的本质：当威胁远在天边时，他们虚张声势；当屠刀架在脖子上时，他们比谁都懂得取舍。
“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林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冷酷而首接，“我需要你做回你的‘李指挥使’。”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的通判王景文。
“王通判，”林策的声音让王景文一个激灵，“你是此地的文书官，掌管着与上级州府乃至朝廷往来的所有官方文牒，对吗？”
“是……是，下官……正是。”王景文结结巴巴地回答。
“很好。”林策站起身，踱步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那股身为决策者的压迫感让两人几乎窒息。
“现在，我要你们做一件事。”
林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由李指挥使‘亲笔’书写一份战报，王通判用印发文。战报内容很简单：你部奉命清剿边患，与我这支‘乡勇’不期而遇。在我军的‘协助’下，你们大破了一支潜入边境劫掠的辽国精锐，斩获颇丰，为大宋立下不世之功。”
此言一出，李承恩和王景文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何等颠倒黑白的手段！
将一场对内清剿的败仗，硬生生说成是联手抗辽的大捷！
郭嘉适时地递上两份早己拟好的草稿，一份是给李承恩的战报，一份是给他私下联络朝中靠山的信件，内容滴水不漏，将林策的“铁骧军”描绘成一支遗落在边境、忠心为国的民间义军。
“写，”林策吐出一个字，典韦配合地向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双铁戟上，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李承恩看着眼前的笔墨纸砚，再看看那闪烁着寒光的铁戟，只觉得那支狼毫笔重如千钧。
他知道，这笔尖一旦落下，蘸的将不是墨，而是他自己和他整个家族的性命。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笔。
林策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李指挥，你要记住。这份文书，写的不是文章，是你的命。写好了，你和你李家，都能活。写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带来的恐惧，比任何威胁都更加沉重。
王景文在一旁汗如雨下他看向林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与决绝。
反抗？他不敢。逃跑？他不能。
最终，在典韦沉默的威慑和郭嘉含笑的注视下，李承恩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势，写完了那封扭转乾坤的战报。
王景文则像个提线木偶，颤巍巍地取出官印，重重地盖了下去。
朱红的印泥落在洁白的纸上，宛如一滴凝固的血。
“很好。”林策拿起那份足以欺天罔上的文书，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军事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
从这一刻起，他不仅拥有了武力，更拥有了刺向大宋腐朽官僚体系的第一把利刃——一个可以被他随意操控的官方话筒。
从笔尖蘸血开始，他林策，将要书写的，是整个神州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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