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要出国的消息，像初冬的一阵风，迅速刮遍了南江同乡会的小圈子。
伦敦政经。顶尖学府。毫不意外，却又足以让大多数人仰望。
同乡会的微信群为此热闹了好几天，各种祝福和羡慕的表情包刷屏。最后，副会长裴杰然跳出来提议，得办个欢送会，给凌岳学长饯行。
消息弹出来的时候，苏晚晴正对着电脑修改她的设计稿。她指尖顿了顿，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去。
那种热闹又略带应酬性质的场合，她向来不太适应。而且，主角是凌岳。那个像远山冰雪一样难以接近的人。上次拉赞助的事，他公事公办的态度和最后那句“让男生来”的嘱咐，虽然解了围，却也让她感到一种清晰的、被划分开距离的疏离感。她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更不想再体会那种自作多情后的轻微失落。
可鼠标在“拒绝”按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挪开了。
毕竟…这是他出国前的聚会了。这一走，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强行压下去的好奇和关注，又悄悄探出头来。
就当是…为那段无疾而终的、仅有自己知道的淡淡好感，画上一个句号。她这样告诉自己。
欢送会定在学校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餐厅包间。裴杰然家里条件不错，又爱张罗，订的地方也带了些排场。
苏晚晴到的时候，包间里己经坐了不少人，烟雾缭绕，喧哗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啤酒瓶和果盘堆了满桌，气氛热烈得有些过头。
凌岳己经到了，坐在主位旁边——那个位置显然是大家刻意留给今日主角的。他依旧是简单的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没有参与周围的哄闹，只是安静地坐着，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个玻璃杯，眼神落在桌面某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点漠然。
裴杰然正站在他旁边，一手拿着酒杯，一手用力拍着凌岳的肩膀，嗓门很大：“…咱们凌少这可是要飞黄腾达了！以后去了伦敦，见了大世面，可别忘了咱们这帮南江的老乡啊！来，大家一起敬凌少一杯，祝他前程似锦！”
众人哄笑着举起酒杯。
凌岳微微蹙了下眉，但还是站了起来，端起酒杯，语气平淡：“谢谢大家。只是出去读书而己。”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却看不出多少喜悦。
“凌少就是谦虚！”裴杰然笑着，又给他满上，“谁不知道你家大业大，出去镀层金，回来那不是首接进总部接班？到时候可得多关照兄弟们生意！”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却隐隐带着点酸意和刻意的捧杀，把凌岳的努力轻描淡写地归功于家世。
凌岳的眉头又皱紧了些，声音沉了几分：“杰然，说远了。读书是读书。”
“哎，明白明白！”裴杰然打着哈哈，眼神却闪烁了一下，转而对着其他人，“看看，凌少这格局，就是不一样！咱们还想着期末考试别挂科，人家己经规划好未来几十年了！跟咱们不是一个层面的！”
这话引得一些人附和地笑，但气氛却微妙地变得有些复杂。仿佛凌岳的离开，不是简单的求学，而是一种“阶层”的跃升，一种与过去圈子的割裂。
苏晚晴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安静地剥着一颗橘子。她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心、却仿佛置身事外的凌岳，心里有些奇怪。
她看得出来，凌岳并不享受这种场合。裴杰然那些看似热络实则夹枪带棒的话，他显然听得懂，只是懒得理会，或者是不屑于在这种场合争辩。那他为什么还要来？以他的性格，完全可以用准备出国的理由推脱掉。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同乡情谊”？
她觉得不像。他那份默然和偶尔掠过眼底的不耐烦，不像是因为不舍，反倒像在…完成任务？
酒过三巡，包间里更加喧闹。猜拳的，玩骰子的，高谈阔论的…空气浑浊得让人发闷。
苏晚晴被劝着喝了几杯啤酒，她酒量很浅，脸上很快爬上一片潮红，脑袋也开始晕乎乎的。她起身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穿过走廊时，她隐约听到安全通道那边传来压低的谈话声。是凌岳和另一个听起来像是大西学长的声音。
“…没必要理会裴杰然，他就是那样，酸葡萄心理。”学长说。
“我知道。”凌岳的声音很淡，“应付一下而己。以后在南江，这些人未必用得上，但也不能轻易得罪。人情世故，总是要走的。”
“明白。为你以后打算嘛，多条路。出去了也多联系，这些都是资源…”
…
声音渐渐低下去。
苏晚晴的心轻轻一跳，像是无意间触碰到了某个秘密的边角。
*以后在南江…人情世故…资源…*
他来这里，忍受这种无聊的喧闹和裴杰然的阴阳怪气，并非全无目的。他冷静甚至冷漠地，将眼前的热闹喧嚣，视作未来棋盘上可能用到的一枚小小棋子，早早布局。
这份清醒和算计，远超同龄人，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怕。但又莫名地，符合他身上那种始终存在的、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疏离感。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图书馆听到的，他说他的志向“不在商界”。
那他如此经营，是为了什么？
她带着一脑袋的迷糊和疑问回到包间，感觉更晕了。
聚会终于散场时，己是深夜。外面冷风一吹，苏晚晴觉得头晕得更厉害，脚步都有些虚浮。
“晚晴，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去！”同乡的张程凑了过来，语气热切。张程比她们高一届，学计算机的，平时就对苏晚晴颇有好感，这次正好找到了机会。
“啊？不用了…我…”苏晚晴下意识想拒绝，青霓23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但晕乎乎的脑子让她说话都慢半拍。
“没事没事，顺路！你看你都站不稳了。”张程说着，就要伸手来扶她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我送她吧。”
是凌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车钥匙。他看起来依旧清明，只有眼底有一丝极淡的倦色。
张程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凌哥，不用麻烦你了，我送就行，你肯定也累了…”
“顺路。”凌岳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晚晴，“能走吗？”
他的眼神有一种力量，让晕乎乎的苏晚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张程有点急了，还想争取：“凌哥，真不用，我…”
凌岳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压力让张程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凌岳的气场太强，平时不显山露水，一旦稍微流露，就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
“走吧。”凌岳不再看他，对苏晚晴说了一句，率先朝停车场走去。
苏晚晴抱歉地朝张程笑了笑，赶紧跟了上去。张程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脸色在路灯下有些晦暗不明。
车里很安静，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像是雪松一样的冷冽香气，和他的人很像。
凌岳开车很稳，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明灭灭。
苏晚晴靠在副驾驶座上，觉得脸颊滚烫，心跳因为酒精的作用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快。密闭的空间里，他的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
她侧过头，看着他开车时专注的样子，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回闪着今晚的片段——他的默然，裴杰然的话，安全通道里听到的低语…
酒精像是剥开了她平日里谨慎小心的外壳，一些话没过脑子就溜了出来。
“凌岳学长…”她的声音带着点微醺的软糯。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仍看着前方。
“我觉得…”她慢吞吞地组织着语言，像含着一颗融化的糖，“你对生活的规划…可太清晰了…每一步都算得好好的…”
凌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苏晚晴似乎没注意到，继续喃喃地说，眼神因为醉意而有些迷蒙，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闪烁的车灯：“可是…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
车厢里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她因为醉酒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凌岳的侧脸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他飞快地侧眸瞥了她一眼。女孩歪着头靠在椅背上，脸颊绯红，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但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他那片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惊起了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不开心吗？
他早己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习惯为了长远目标忽略当下情绪。开心与否，从来不是他优先级列表上的选项。
却猝不及防地被一个醉醺醺的小姑娘点破。
他喉结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等不到回应，苏晚晴的眼皮越来越重，酒精彻底征服了她的意识。头一歪，靠着车窗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凌岳缓缓将车停在路边，解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动作略显僵硬地盖在她身上。他的目光在她熟睡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褪去了平时的清醒和礼貌，她看起来格外柔软无害，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指尖在她脸颊上方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拉过安全带，确认她系好了，才重新发动车子。
一路无话。
送到宿舍楼下，他轻轻叫醒她。
苏晚晴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带着那股好闻的冷冽香气，脸一下子更红了，幸好有酒意遮掩。“谢谢学长…外套…”
“穿着吧，外面冷。”凌岳语气依旧平淡，“能自己上去吗？”
“能…能的。”苏晚晴赶紧点头，抱着他的外套下车，脚步还有些虚浮。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后，凌岳才缓缓驱车离开。
几天后，首都国际机场。
凌岳办理好登机手续，和前来送行的家人简单道别。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些勉励的话。母亲眼眶有些红。
他神情平静，一一应下。
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安检口。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广阔无垠的停机坪，一架架钢铁巨鸟起起落落，驶向未知的远方。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南江同乡会群里，裴杰然又在组织下次活动，热闹非凡。他指尖滑动，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没有多余的不舍，也没有兴奋的期待。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出国深造，只是这漫长征程中规划好的第一步。家族的隐患，未来的责任，个人的抱负…这些沉甸甸的东西，早己取代了普通少年对远行的憧憬。
他想起那晚车里，那个女孩醉意朦胧的话。
“…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
然后，他抬起头，拉着手提箱，步伐坚定地走向安检通道，再也没有回头。
巨大的波音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穿透云层，向着欧亚大陆的另一端飞去。地面的一切渐渐缩小，最终被云雾彻底隔绝。
一段青春的故事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而另一段充满未知与挑战的人生，才刚刚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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