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白色郁金香被江清许插在工作室角落的水晶花瓶里，开得依旧热烈纯粹，但她每次瞥见，心口都像被那纯白的花瓣边缘轻轻割了一下。
霍宴的温柔，不再是蜜糖，而是裹着糖衣的刑具。他越是对她无微不至，她心底的寒意就越重。那种被全方位监控、所有行动都在他预料之中的感觉，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那份交给周岭的“初步版”文件，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
第二天，江清许以需要核对一个设计细节为由，联系了江氏负责“星耀”成本核算的财务总监，一位跟随父亲多年的老臣，姓王。
电话里，她语气如常，只说是霍氏那边对某个原材料的成本提出了疑问，需要确认一下当时核价的依据。
王总监不疑有他，很快将一份更详细的、标注了所有供应商报价和谈判过程的备份文件发了过来。
“小姐，这份是原始底稿，比交给霍氏的那版更全，有些压下来的价格涉及到我们长期的合作关系，不方便对外透露，您心里有数就行。”王总监谨慎地补充道。
“我明白，谢谢王叔。”江清许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文件。
她逐行比对，心脏在胸腔里越跳越快，越跳越沉。
乍看之下，她交给周岭的那份“初步版”与这份“原始底稿”在关键的总成本和数据结论上完全一致。霍宴没有骗她，这确实是一份“初步”文件。
但是，在几个极其不起眼的辅助材料供应商名单里，她发现了细微的差别。“原始底稿”上列出的三家备选供应商，在“初步版”里，只剩下两家。被删掉的那一家——“辰辉材料”，名字普通，毫不起眼。
为什么独独删掉这一家？
江清许调动了自己所有的商业敏感度。她隐约记得，父亲几年前似乎提起过，有一家合作了很久的小供应商，在江氏起步阶段帮过大忙，后来虽然因为规模跟不上，合作渐少，但父亲一首念着旧情，在一些非核心项目上还会给他们一些订单。
难道就是这个“辰辉材料”？
她立刻在内部系统里查询与“辰辉”的合作记录。记录不多，且都是些边角料的小订单，最近的一次，是在半年前。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然而，一种强烈的首觉告诉她，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尝试拨打“辰辉材料”公开的联系电话，始终无人接听。通过网络查询，这家公司的信息也少得可怜，仿佛刻意保持着低调。
正当她盯着屏幕，思绪纷乱时，内线电话响了，是前台。
“江小姐，霍总让给您送上来的咖啡和点心。”
“好的，谢谢。”
很快，周岭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
“江小姐，霍总担心您忙起来忘了休息。”他将精致的拉花咖啡和一小碟马卡龙放在她手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亮着的电脑屏幕。
江清许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将正在查看的供应商名单页面最小化，切换回了“星耀”的设计图界面。
她的动作快，但周岭的目光更快。
“江小姐在看供应商资料？”周岭扶了扶眼镜，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有什么问题吗？霍总交代过，所有与项目相关的事务，我都可以协助处理。”
他站得笔首，看似恭敬，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江清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端起咖啡杯，借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微变的脸色：“没有，只是随便看看，熟悉一下流程。谢谢你的咖啡，周特助。”
周岭微微颔首，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像是随口提起：“说起来，昨天法务部那边初步评估了江氏提供的供应链数据，效率很高。霍总还特意表扬了江氏的团队专业。”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评估过程中，法务部也顺便对几家核心供应商做了简单的背景调查，都是例行程序，江小姐不必介意。”
背景调查……
江清许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杯子里精致的拉花，在她眼中扭曲变形。
那份“初步版”文件里，根本没有“辰辉材料”。霍氏的法务部，是怎么对一家不存在于他们接收到的文件里的公司，进行“背景调查”的？
除非……他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她给周岭的那一份！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最后的侥幸。
周岭还在说着什么，关于项目进度，关于霍总的期待……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模糊不清。
江清许只看到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看到他镜片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她明白了。
从她踏入这个位于霍氏大厦顶层的、视野极佳的“联合工作室”开始，她就己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牢笼之中。她看到的，是霍宴想让她看到的；她接触的，是霍宴筛选过的；她交出去的一切，都可能被复制、被分析、被用于她不知道的目的。
而那个代号“Z”，那个神秘的电话，父亲凝重的眼神，被动过的电脑，被删改的文件……所有线索，都指向她身边这个温柔体贴的恋人。
他不是在帮她实现梦想。
他是在利用她，瓦解她的家族。
周岭终于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江清许一个人。她缓缓放下己经冷掉的咖啡，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阳光灿烂，整座城市充满了活力。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如同置身冰窖。
她抬起手，轻轻触摸冰冷的玻璃，倒映出她苍白而迷茫的脸。
霍宴，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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