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凌川回到静尘轩时，暮色己漫过宫墙。这座宫殿虽算不上萧国宫苑里的顶尖规制，却也窗明几净、陈设雅致——雕花窗棂糊着细密的鲛绡，案上摆着成色温润的青瓷笔洗，连檐下挂着的宫灯，都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比起他在楚国时那座漏风渗雨、连炭火都配给不足的偏殿，这里己然好了不知几许。
他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庭院里晚香玉的清甜气息吹进来，却吹不散心底那点交织的暖意与沉郁——萧清晏亮着光的眼睛、奶糖在舌尖化开的甜，都在脑海里反复打转。
就在这时，殿内西侧的屏风后忽然走出一道身影。那人穿一身玄色劲装，领口绣着暗银云纹，头上戴着苗族特有的银饰：额前垂着串细银链，链上缀着小巧的银铃与银花，耳侧挂着月牙形银坠，走动时银饰轻晃，只发出极淡的细碎声响，不显张扬。他走到夜凌川身后，单膝跪地，右手捏成拳，重重敲在自己左肩，动作利落又恭敬，低沉的声音压得极轻：“参见少主。”
夜凌川没回头，目光仍落在窗外渐深的夜色里，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查得如何了？”
“回少主，”黑衣人低头回话，语气里淬着冷意，“属下己查清，楚狗贼的儿子——那位太子，在您来萧国为质后，竟暗中私开银矿，还以‘筹备边境军备’为幌子，在您母妃的封地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如今封地内粮价翻了三倍，不少百姓被逼得卖儿鬻女，连您母妃从前设的粥棚，都被他以‘浪费国库’的名头拆了。”
夜凌川的指尖猛地攥紧，窗沿的木棱被他捏出几道浅印。他早知道那位太子兄长觊觎母妃的势力，却没料到对方竟会趁他离国，做得如此狠绝——私开银矿是谋逆大罪，搜刮封地更是断了他母妃在楚国最后的根基。
“还有，”黑衣人又补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属下还查到，太子近日正托人暗中接触乌麒的二公子，送了不少楚国的奇珍，似是想借二公子的手，在宫里‘除’了您这个隐患。”
夜凌川缓缓转过身，眼底的温和早己褪尽，只剩冰冷的锐利。他走到案前，指尖拂过桌上一块刻着“凌川”二字的玉佩——那是母妃临走前塞给他的，玉质温润，此刻却硌得指尖发紧。“继续盯着，”他声音沉了几分，“母妃那边的封地，让暗卫多派些人手护着，务必别让太子伤了那里的子民。”
“是，少主。”黑衣人应声，又叩了叩肩，“那……今日与您同行的萧国公主萧清晏？属下看您与她相处甚密，要不要属下多留意些她的动向？”
夜凌川的动作顿了顿，脑海里忽然闪过萧清晏在亭中为他反驳宫女时，涨红了脸的模样。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必。她……与那些人不一样。”
黑衣人虽有疑惑，却也不再多问，起身时银饰轻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夜凌川一人，他拿起桌上的玉佩贴在掌心，冰凉的玉温压不住心底的翻涌。静尘轩的烛火明明暖了许多，可想起母妃的死、太子的阴谋，再对比白日里萧清晏带来的那点甜，他忽然觉得，这安稳的日子，竟比在楚国时的窘迫，还要让人觉得难安。
夜凌川走到案前，指尖在烛火下划过一张空白的宣纸，目光沉了沉。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凌”字的银质令牌，轻轻放在桌上，令牌边缘的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是他母妃族中培养的暗卫信物，也是他如今在萧国唯一能调动的力量，母妃族人居于楚地深山，向来只认血脉不认王权，是他最可靠的后盾。
“传我命令，”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轻声开口，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让‘影卫’分两队行动：一队继续紧盯楚国太子与乌麒族二公子的往来，尤其要查他们私下交易的银矿矿石与粮草去向，每一笔交割都要记清时间、地点，若能拿到信物或账目副本更好；另一队去查乌麒族在萧国的据点，摸清他们与萧国官员的勾连，切记不可暴露行踪。”
话音刚落，屏风后又掠出一道黑影，接过令牌后躬身行礼，动作轻得像阵风，转眼便消失在殿外。夜凌川走到窗边，看着黑影远去的方向，指尖又攥紧了些——乌麒族盘踞萧国西北，向来桀骜难驯，如今与楚国太子勾结，怕是不仅想除掉他，还想借楚国之力动摇萧国边境，这事比他预想的更棘手。
他转身回到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字。字迹遒劲有力，却刻意压低了笔锋，打乱了原本的书写习惯，让人看不出是谁所写。写罢，他将信纸折成细条，塞进一枚中空的玉簪里——这是今日萧清晏无意中落在福星池亭中的，他方才回来时特意捡了带回来。“明日若见着她，便借还簪子的由头，探探萧帝对乌麒族近期动向的态度。”他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却又很快软了下来，“若她察觉不对，便只说喜欢这簪子的雕花，想多留一日临摹样式，绝不能让她卷进这趟浑水。”
随后，他又从箱底翻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块成色极佳的翡翠。这是母妃族中长辈给他的应急之物，质地通透，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让暗卫把这几块翡翠送到萧国御史台李大人府上，不必露面，只留张字条，提一句‘楚太子与乌麒族私交，恐扰萧境安宁’。”李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又分管边境事务，若能让他注意到这层勾结，定能在朝堂上推动对乌麒族的戒备。
安排完这些，夜凌川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烛火跳动着，映得他眼底明暗交错——一边是步步为营的算计，一边是不想惊扰萧清晏的柔软。他拿起桌上的玉簪，指尖着簪头的缠枝莲纹，忽然想起白日里她递奶糖时，眼里盛着的星光，轻声道：“等把这些麻烦都解决了，再好好陪你喂锦鲤，看海棠。”
殿外的晚风又吹了进来，带着晚香玉的清甜气息，却再吹不散他眼底的坚定——他既要护好母妃与母族的根基，守住楚国的一线生机，也要护住这静尘轩里，难得照进心底的那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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