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重要，如果看不下去，可以首接从后几章开始)
“男性，约三十岁，高速追尾，前挡玻璃撞伤，短暂意识丧失，现场血压90/50，心率132，呼吸浅快……”
尖锐的、持续不断的鸣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炸开在他自己的颅腔内。意识像一盘散沙，试图聚拢，却被一阵阵汹涌而来的剧痛拍碎。黑暗如同潮水，涨潮，退潮，留下一些支离破碎的感官碎片——一种失重的、被疯狂撕扯后的眩晕感，冰冷金属的触感，还有……一种浓重得让人反胃的、甜腥与汽油混合的诡异气味。
然后是更尖锐、更真实的声音穿透迷雾。
“让一让！让一让！急救车到了！快！”
“小心头颈部！轴式翻身！一、二、三！”
身体被剧烈地移动，每一次颠簸都像是用钝器敲击着他每一根神经。刺眼的灯光划过眼皮，留下血红色的残影。寒冷的空气包裹住他，与身体内部灼烧般的痛楚形成残酷的对比。
嘈杂的人声、轮床滚过地面急促的咕噜声、某种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却又无比喧闹。
“什么情况？”
一个冷静、语速极快、不容置疑的女声，像一把手术刀切开了周围的嘈杂。
“男性，约三十岁，高速追尾，前挡玻璃撞伤，短暂意识丧失，现场血压90/50，心率132，呼吸浅快……”
一个更年轻些的男声语速飞快地汇报，伴随着奔跑的脚步声。
“姓名？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另一个声音凑近他耳边，清晰而有力，试图钻入他那片混沌的意识。
他想开口，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喉咙里像是被铁锈堵住。
“瞳孔瞪大，对光反射迟钝！”
“开通两条静脉通道，乳酸林格氏液快速输注！”
“颈托！固定好！”
“血压怎么样了？”
“还在掉！85/45！”
“抽血，交叉配血，准备输血！通知血库！”
“腹部有压痛，肌紧张，怀疑内出血！”
“联系手术室和ICU！准备紧急剖腹探查！”
他被快速地剥离衣物，冰冷的剪刀擦过皮肤，带来一阵战栗。黏糊糊的电极片贴在胸膛，冰凉的听诊器游走。各种触感纷至沓来，却都无法掩盖那无处不在的、深可见骨的疼痛。
周围是忙碌到极致的景象。护士的身影像旋风一样来回穿梭，手臂起落，精准地执行着指令。医生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监护仪上跳跃的数字，嘴里吐出一连串他听不懂的术语。药物的气息、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那始终萦绕不散的血腥气，混合成医院急诊室特有的、生死一线的味道。
“加压输血器准备好！”
“家属来了吗？去个人问情况！”
“让一让，推去做CT！快！”声音时而清晰，时而遥远。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艘破船，在疼痛和冰冷的海洋里浮沉。那些指令、数字、术语，都是抛向他的救生索，但他太虚弱了，几乎抓不住。
在一片混乱中，那个最初冷静的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离他更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对他，也是对她所有的队友说的：
“坚持住！我们都在这里，你不会有事。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对，就这样……”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带着橡胶手套的微涩触感，却异常稳定地，握了一下他没有受伤的手腕，短暂却有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以笔为界，我照样入圣随即，床再次被推动，冲向那灯光更惨白、决定生死的大门。
冰冷的恐惧和那一点点来自人类指尖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成为他沉入麻醉黑暗前，最后的感知。
突然，意识像一片羽毛，悬浮在了无影灯冰冷刺眼的光晕之上。
下方，是一具破碎的、被绿色无菌单部分覆盖的躯体。胸腔己被打开，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生命的内部景象。医生们的双手在其中忙碌，精准、迅速，沾满了鲜红。
那是我的身体。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恐惧，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抽离感。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的虚无。
我的“视线”无法移开。
自己看着医生抢救自己，这种机会应该千年难遇吧。
“吸引器！” “电刀，给我。” “血压还在掉！快！” “血来了没有？！催！” “钳子！就这个！”
声音沉闷地传来，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器械的碰撞声，仪器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汇成一首冰冷机械的生命协奏曲。
然后，一个念头像淬毒的冰锥，刺破这层隔膜，首抵核心——
小白呢？
她在哪里？是不是也躺在这样一张台上，承受着同样的切割？那件淡蓝色大衣下的伤口，有多深？他们……能救活她吗？
焦灼感瞬间吞噬了虚无。我试图“看”穿墙壁，找到她，却动弹不得，被牢牢钉死在这间手术室的上空，被迫旁观着自己的修补过程。
每一次电凝的轻响，每一次吸引器吸走积血的嘶嘶声，都让我（的灵魂）战栗。我看到主刀医生紧锁的眉头和额角的汗珠，被护士迅速擦去。
“肝脏破裂严重，缝合困难！” “纱布填压！先控制出血！” “输血加压！他需要更多的血！”
混乱，却又有一种残酷的秩序。他们正在和死神抢人，抢的是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画面猛地插入我的意识，不受控制：是我转动方向盘时那一秒的分神！是我踩下油门时那一点可笑的急躁！阳光刺眼，我侧过头，甚至可能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就那一秒。
“小心——！”她惊恐的喊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开，比任何手术器械的声音都更清晰。
是我。是我把我们两人送到了这冰冷的刀下。
巨大的悔恨如同实质的潮水，将我这片羽毛般的灵魂彻底淹没。没有眼泪，没有哭嚎，只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崩解。如果灵魂能碎裂，那我现在正在化为齑粉。
我看着下方那具被如此努力抢救的躯体，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值得吗？
如果她不在了，我躺回那具身体又有什么意义？去面对一个由我亲手造成的、没有她的世界？去承受永无止境的、每分每秒的自责？
“心率失常！” “准备除颤！内部电极！快！”
我看着两块金属板首接贴上了“我”那颗暴露在空气中的、微弱跳动的心脏。
“清空！”
那身体猛地一弹。
我的灵魂仿佛也随之震颤，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
黑暗再次涌来，但这一次，不再是虚无。黑暗里充满了她最后那一刻惊恐的眼睛，和我自己永远无法饶恕自己的、罪恶的面孔。
突然，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望向自己的双手……原来我要消散了啊……
……
而手术还在继续……争分夺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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