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肉的香味霸道极了，混着柴火气和一点野葱的辛香，从李沐家那低矮的烟囱里钻出来，顺着傍晚的微风，飘出去老远。
这味道对于常年不见多少油水的靠山村来说，不啻于一道惊雷。
柳秀娘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咕嘟咕嘟炖着大块的鹿肉，汤汁浓稠，色泽。她脸上带着久违的红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苏小蛮坐在灶膛前帮着添柴，火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鼻翼微微翕动，显然也被这香味勾起了馋虫。
李沐则像个监工，背着手在小小的灶房里踱步，时不时凑到锅边深吸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喟叹：“香！真他娘的香！嫂子，你这手艺，绝了！”
柳秀娘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少贫嘴，快去把桌子摆好。”
这顿久违的肉食，像一剂强心针，让这个沉寂多日的家重新活了过来。
然而，这的肉香，不仅勾动了家人的食欲，也引来了不速之客。
王癞子正叼着根草茎，带着两个跟班在村里晃荡，琢磨着晚上去谁家蹭顿饭，或者顺手牵羊摸点啥。当他抽动着鼻子，捕捉到空气中那股浓郁肉香时，三角眼顿时亮了。
“嘿！谁家炖肉呢？这么香！”他循着味道望去，目光最终落在了村尾那间孤零零的土坯房上。
“癞子哥，好像是李沐家。”一个跟班吸着口水说道。
“李沐？”王癞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的嗤笑，“就那个爹妈死得早，爷爷刚嗝屁，哥哥被抓了壮丁的倒霉蛋？他家能炖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另一个跟班压低声音：“癞子哥，我昨天瞧见那小子从山里背回来头野猪呢！还有石头村那个挺标致的猎户丫头，也在他家！”
“野猪？苏小蛮？”王癞子的小眼睛里顿时冒出贪婪和淫邪的光。苏小蛮那丫头，他可是惦记很久了，泼辣是泼辣，但那身段脸蛋，够味儿！李沐家居然还有这运气？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歪着嘴笑了笑：“走，瞧瞧去！李老爷子不在了，咱们得关心关心晚辈不是？”
三人晃晃悠悠来到李沐家院外。隔着稀疏的篱笆，能看到灶房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听到里面隐约的说话声，那肉香味更是浓得化不开。
王癞子咽了口唾沫，大大咧咧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院门，走了进去。
“李沐小子！在家吗？炖啥好东西呢？这么香，也不说孝敬孝敬你王叔？”他嗓门粗嘎，带着一股子无赖劲儿。
灶房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李沐眉头一皱，放下正准备端出去的碗筷。柳秀娘脸上血色褪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攥紧了锅铲。苏小蛮则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地看向门口，手己经摸向了靠在墙角的猎刀。
李沐给了她们一个安抚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挂起前世应付难缠客户时练就的、无懈可击的假笑，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叔大驾光临！”他站在屋檐下，看着院里吊儿郎当的三人，语气热情得有些夸张，“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屋里坐？”
王癞子却没动，三角眼在李沐身上扫了扫，又使劲往他身后的灶房瞟，嘴里啧啧道：“行啊李沐小子，几天不见，出息了？家里又是野猪又是炖肉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王叔说笑了。”李沐笑容不变，心里却骂开了花，面上依旧客气，“就是运气好，在山里捡了点别人剩下的猎物，勉强糊口而己。哪比得上王叔您见多识广。”
“糊口？”王癞子嗤笑一声，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威胁，“李沐啊，不是王叔说你。你家这情况，突然这么阔气，容易招人眼红啊。这村里不太平，万一晚上遭了贼，或者走了水，那可就……”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沐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王叔提醒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您放心，我就这点家底，吃完这顿就没下顿了，哪敢阔气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讨好，“要不……王叔你们还没吃吧？要不……进屋一起吃点？就是没啥好东西，别嫌弃。”
他侧身让开，作势要请他们进屋。
王癞子倒是想进去，不光想蹭肉，更想看看里面的苏小蛮。但他瞅了瞅李沐那看似热情实则滴水不漏的样子，又想到这小子昨天刚顶撞了里正，今天就这么“识相”？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而且，他隐约感觉到灶房门口有道冰冷的视线盯着自己，让他后背有点发凉。
“算了算了！”王癞子摆了摆手，故作大度，“你王叔我还能缺你这口吃的？就是过来看看，提醒你一声。年轻人，有了点运气，要懂得藏拙，别太张扬！”
他意有所指地又瞥了一眼灶房方向，带着两个跟班，悻悻地走了。那肉香味勾得他心痒痒，却没能占到半点便宜。
看着三人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李沐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
“呸！什么玩意儿！”他低声骂了一句。
回到灶房，柳秀娘脸色依旧苍白，担忧道：“李沐，王癞子他们……”
“没事，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李沐摆摆手，浑不在意，“闻到肉味过来想打秋风罢了。”
苏小蛮冷哼一声：“就该让我出去，一刀一个，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李沐哭笑不得：“我的苏女侠，咱们是良民，能动口尽量别动手。”他顿了顿，眼神微眯，“不过，这王癞子今天没占到便宜，肯定不会甘心。咱们得防着点。”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清楚，这顿鹿肉只是开始。随着他展现出“价值”，像王癞子、赵青祥这样的苍蝇，只会越来越多。
生存，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此刻，没有什么比眼前这锅咕嘟冒泡的鹿肉更重要。
“行了，别让几只苍蝇坏了兴致。”李沐重新露出笑容，搓了搓手，“开饭开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浓郁的肉香再次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刚刚笼罩的阴霾。
只是，在那香气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如同潜行的毒蛇，悄然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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